勤政殿内,随着大殿主人心绪的变化,整个大殿内,气氛几乎降到了冰点。
忽然一阵冷风自勤政殿内呼号刮起,号称千年不灭的鲛油青铜灯,在冷色中摇摇晃晃,明灭不定。
赵高额头死死的贴在地面上,任凭冷汗将自己的头皮和勤政殿的金砖粘在一处,脑袋也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啪嗒~
嬴政随手将捏断的朱笔扔到丹陛之下。
“传朕御诏,将为子游看病的太医下廷尉大狱。”
始皇帝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平淡,但是其中的冷意却让跪在地上的赵高一个哆嗦,此刻他对那个倒霉的太医也忍不住产生了一丝怜悯。
太医院那么多的太医,偏偏唯有此人被挑中给子游公子看病,子游公子的病是那么容易看的吗?
看好了算你走运,看不好……这就去蹲廷尉大狱吧,可这廷尉大狱进去的又有几个能出来的?即便出来了,哪个不是缺胳膊断腿,甚至丢了半条命的?
想到这里,赵高不由得心中叹息,这位子游公子的天眷未免也太多了些,还没问清楚子游公子的情况就先把给他看病的太医给下了狱!
这份恩宠,若是能分给自己的学生、公子胡亥三成,自己就有把握让胡亥登上大秦的太子之位,可惜……
“赵高,子游的病情到底如何了,你与朕如实道来。”
丹陛之上,传来皇帝陛下的天音,赵高心头一悚,不敢有丝毫隐瞒:“启禀陛下,给子游公子看病的太医,所煎汤药确实有效,昨夜戌时二刻,公子便散了高热,清醒过来。”
说到子游公子确实清醒过来时,虽然赵高没有抬头,却依旧能明显感觉到大殿内的气氛为之一松,想来是皇帝陛下因为太医未曾把子游公子彻底治好的震怒削减了不少。
但赵高并未因此松了口气,反而是更为紧张,下意识的蠕动了下喉咙。
“只是……只是公子醒来之后,便显得极为古怪,先是亢奋大笑,其后又忧心忡忡,间或自言自语,或是呆滞发愣,沉默不言,奴婢觉着着倒像是,倒像是……”
“像什么?”
大殿里的气氛又开始凝重紧张起来,赵高已经不敢继续说下去了,但他知道,皇帝陛下最恨的就是身边的心腹、近臣欺君,或是对君王有所隐瞒,故而他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倒像是……是疯癫之症!”
“大胆!!”
嬴政猛地起身,一双眸子在愤怒之下,好似天上的太阳一般亮的吓人。
赵高就好像是被天雷击中了,整个身子趴在了地上,脑袋更是胡乱的砸在金砖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砰砰砰!
此时的赵高,和刚才的太医几乎没什么两样,惶恐的叩头请罪。
但嬴政却根本没心思注意这事儿,他有些无力的跌坐在御座之上,心头的震动比他当年听到自己是吕不韦私生子这个谣言的时候,还要大。
因为他知道,赵高是不敢骗自己的,他既然敢冒着如此大的风险说出这话来,只怕子游真的得了疯癫之症了。
“阿房,朕没有照顾好子游,是朕对不起你!”
嬴政满心酸涩的一声低叹。
这几年阿房宫眼看就要竣工了,负责阿房宫建造的官员屡次上奏,奏请嬴政临幸阿房宫,但每次都被嬴政给否了。
阿房宫本就是为阿房所建,如今阿房已经不在了,再去阿房除了睹物思人,让自己陷入无尽的悲伤之外,还有什么意思呢?
这些年嬴政也不纳妃,更是极少游园、宴饮,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治国之上。
嬴政的儿子很多,但真正经常出现在他面前的只有三人……
长子扶苏,自己对他期望极大,可惜此子和儒家走的太近,几乎将儒家的那套奉为为人处世的圭臬……
不是说儒家不能用,可这扶苏未来是接管这大秦天下的二世皇帝,现在却在往大儒的路子上走,做大儒便做不了皇帝!
自己曾屡次明里暗里的提点他,可惜这扶苏老是听不进去,若是再这般下去,自己只能将他赶到边疆,让他跟着大秦最辛苦的将士们历练几年,让他看看真正的大秦天下是什么样子,或许能让他清醒过来。
公子胡亥,整天贪玩胡闹,但心机也是最小,自己看着他胡闹的样子,有时候也能让自己放松放松,故而有时候也就对他的一些小聪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倒是让赵高那奴婢起了些心思,有时候有意无意的撺掇胡亥在自己面前尽孝、献宝。
但赵高终究还是忠于自己这个皇帝的,况且又是自己给胡亥找的师傅,他天然就和胡亥捆绑在一起,为自己的徒弟谋划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因此只要赵高干的事情不超过自己的底细,嬴政有时候也懒得管。
至于最小的儿子,公子子游……
毫不夸张的说,嬴政那仅剩的一点父子之情,全在嬴子游身上了。
因为嬴子游是嬴政和阿房的血脉,也是嬴政唯一寄托对阿房思念之人,子游是真正的子凭母贵。
嬴子游的眼睛和阿房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每次只要看到这双眼睛,嬴政就想起了那个陪着自己一起度过最艰难岁月的那个女人,似乎那个女人依旧在自己身边。
可以说,嬴子游已然成了嬴政如今唯一的精神慰藉。
“赵高,你说子游昨晚就醒了,为何如今才来禀奏?”
嬴政的眼睛很冷,赵高浑身上下更冷,后背早已被凉汗浸透!
“启奏,启奏陛下……”
赵高艰难的开口,他知道这番回话要是说不好,以后这世间便再没有他赵高这号人物了。
“奴婢为中车府令,职司乃是掌管陛下銮驾卤簿,并皇帝护卫之职,奴婢的心思都在陛下身上,故而一时疏忽,便……便遗漏了此事。”
赵高的奏对算是合情合理,但很显然这个回答并不能让皇帝陛下满意。
“朕知道,你为胡亥谋划良多……”
始皇帝陛下的声音毫无感情的在大殿内飘散:“但这天下万物,朕赐给别人的东西,别人才能拿,朕没有恩典,你们……不能去偷,去抢。”
咯咯咯……
赵高浑身都在哆嗦,脸上的冷汗犹如雨下。
嬴政话中的“你们”二字,就像是三九天的一盆冷水般浇在了赵高的头顶。
果然,自己内心深处的那点儿小心思根本瞒不过陛下,他确实有意无意的想让嬴政的注意力稍稍从嬴子游身上转移一些,赵高自认为自己做的很隐蔽,但终究还是让陛下发现了!
“陛下!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赵高整个人趴在地上,什么也没有辩解,只是疯狂的磕头请罪,自皇帝陛下从结束邯郸质子生涯,回到秦国后,赵高便被内府安排侍候嬴政,至今已然有几十年了。
他太了解这位陛下了,这个时候除了认罪、请罪,其他的多说一句都是个死!
嬴政坐在御座之上,大袖之下的双手已然紧握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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