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4.

即便已经做好了准备，当魔气开始吞噬我的身体时，我还是几度崩溃。

血池中，我的脊骨被一寸寸打断，灵脉尽断。

只能像个怪物一样在中间扭曲爬动。

老伯站在一旁，双眼通红。

我崩溃地捂住脸，让他走开，让他不要看。

他只是红着眼转身，身形愈发佝偻。

“半个时辰后我再回来，到时候你若挺了过来，我便开始抽仙骨。”

我张了张嘴想应声，身体里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一瞬间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早已模糊不清，我死死撑着血池边缘，不让自己失去意识。

很快，我身上的魔气愈发疯狂。

我甚至在恍惚中听到了一个声音，在不断催促我、引诱我，要帮我脱离苦海。

“云幺，你不想报仇吗？

“你师父、师娘、大师兄、二师兄、小师弟，所有同门都死了。

“不信你看——”

下一刻，我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师父被斩断双腿、拼命朝师娘爬去。

而师娘已经被妖魔彻底撕裂，那些万劫渊出来的畜生正捧着她的心脏，大口大口吞。

大师兄堕落成妖魔，一剑刺穿了二师兄的心。

也被二师兄死死钉在了树上。

小师弟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白净的脸上满是血污。

整个仙门，血流成河。

我嘶吼、痛苦、大叫着不要，却始终无济于事。

他们在我的意识里不断重复，不断死亡。

我崩溃地趴在地上，脑海里仅存的意念开始崩塌……

25.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谁、又身处何地。

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直到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云幺，云幺……”

恍然间，我突然记起了自己是谁。

睁眼那瞬间，窒息般的痛苦自周身退了下去。

我看见老伯站在我面前，被蛊虫吸干了半边的脸狰狞可怖，却满是担忧。

半晌，我堪堪回了神。

“几时了？”

一开口，我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彻底变了，不由得愣了下。

老伯垂下眼，沉声说已经过去一天一夜。

“只差最后一步了。”

“抽仙骨是吗？”

我看着身上萦绕的黑气，半晌闭了闭眼。

“那便开始吧。”

26.

万劫渊上，群鬼咆哮。

一红衣女子立于崖上，手握一根白色骨剑。

而她脚下，蔓延的血水正一点点侵蚀地上的大阵。

当大阵被尽数吞噬，金光乍破，天地变色。

映月提着骨剑疯狂大笑起来：

“什么狗屁天道，什么放下屠刀回头是岸，凭什么要我放下屠刀？

“大道不公，我就要破了这道。

“我要所有负我之人，全都付出代价！”

话毕，万劫渊破，大劫至。

顷刻间，山火从万劫渊顶烧到方远数里内。

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哀嚎声震破天地，血光冲天。

无数宗门倾尽全力，也不过只能抵挡片刻。

万劫渊的怪物非人非魔，似鬼似妖，只要元丹不灭，生生不息。

就连魔族都无可奈何。

很快，映天带群魔杀出，跟映月正面对峙。

可惜他甚至不记得映月是谁，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女儿。

数年的屈辱和折磨宛如一场笑话，她大笑不止，溅到脸上的血珠却顺着眼角滚落。

随后自碎仙骨，剑指映天。

誓要把映天碎尸万段。

听到这消息时，我已经杀到万劫渊。

脚下的尸身堆成了山，手里一把通体黑色的剑，不沾一滴血。

我踩上一颗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头，朝万劫渊上望去。

忽地，身后传来一道厉喝：

“你，你是人是妖！？”

我缓缓转头，看见是一名仙门弟子。

却还未等开口，他便惊恐万状地举起了剑。

“红瞳白发！你是妖！”

“不是妖，我——”

话音未落，那人便已经一剑刺入了我胸口。

我一下定住，低头看了一眼那伤口。

可惜我的身体已经被重新淬炼，流出的，赫然是浓郁的黑血。

霎时间，那名弟子更加崩溃，拔剑便又要朝我刺来。

我想抬手挡剑，却怕内力太强将人打死，生生又收回了手。

却在下一刻，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

我睁眼，就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紧紧握着我面前的剑锋。

诧然抬头，我的鼻子骤然一酸。

“二师兄。”

“蠢，怎么不知道躲？”

二师兄扬手把那弟子连人带剑丢出去，定定看向了我。

我慌忙低头，想用帽衫遮住脸，却被他抓住了手。

“不用挡，没什么不一样的。”

“是啊师姐，你这样更漂亮呢！”

我蓦地抬头，就见小师弟站在不远处，望向我的目光沉着而坚定。

而他身后，师父、师娘、大师兄，还有一众师兄弟，全都在。

“小小，你受苦了。”

师娘看着我柔声道。

旁边的师父眼底满是心疼，沉声开口：

“我们与你，同生共死。”

我眨了眨眼，眼泪骤然滚落。

27.

天光乍破之际，我跟师父师娘门终于杀到了万劫渊上。

大师兄身受重伤，二师兄和其他人都好不到哪儿去。

就连我也已经筋疲力竭。

而万劫渊里的怪物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上爬。

饶是几大仙门全部联手，也护不了所有百姓。

一时间，地上宛如人间炼狱。

就在这时，一道残破不堪的红色身影骤然飞过来，重重砸到了地上。

映月浑身是血，一截手臂断掉，露出森森白骨。

看见我，她眼神恍惚了一下。

“云幺……你是云幺？！”

我抬手将剑从一个魔物身体里**，直直看向她。

她妖异的眼睛一点点沉下去，脸上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崩溃。

片刻后，她猛然抬剑朝我刺了过来。

而魔尊映天也在此时追了过来。

让我意外的是，他竟然被映月伤了一只眼睛。

没等我回神，映月已经朝我步步紧逼。

我往后退了几步，却忽觉身后一道凌厉刀锋袭来。

不等回身，腰侧便被映天狠狠划伤。

他丝毫不给我喘息的机会，抬手便劈到了我肩上。

剧痛骤然传遍全身，我却眼都没有眨。

这些疼如今于我，实在不算什么。

映天见状顿了下，眼中随即爆发出炙热的垂涎。

“你已经将魔气炼化了？”

他大笑两声，随即轻蔑地扫向映月：

“看见了吗，像你这种废物，不及旁人一根手指！

“我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能杀了她，让魔气为我所用，我就认可你。”

映月闻言，脸上神情愈发阴沉。

下一刻，她飞身朝我刺来。

我抬手抵挡，却没想到她忽而调转方向，朝不远处的师娘刺了过去。

我迅速转头，轰然一掌劈了过去。

却在那一刻，映月陡然躲开，将师娘推到了前面。

“不要！”

我猛然睁大双眼，想收回却已经来不及。

电光火石间，二师兄顾昔闻出现，挡在了师娘前面。

“二师兄！”

“昔闻！”

28.

二师兄坠地的那一刻，我的后心被一剑捅穿。

映天居高临下睨着我，脸上满是嘲弄。

“本尊最瞧不上的，便是你们这些人类。

“一点情义、一点恩惠，就能让你们赴汤蹈火。

“真是愚蠢至极！”

而映月倒在一旁，嘴里不断咳血，却疯狂大笑起来。

“愚蠢至极，真是愚蠢至极。

“不过究竟愚蠢至极的是谁呢？”

话毕，她抬手凝聚内丹，将全身灵力尽数灌入丹田。

轰然间，她的身体爆裂开来。

铺天盖地的光晕中，我听到她带着刻骨恨意的声音：

“我要他死，我要他死！”

在她声音彻底消失的那一刻，巨大的光晕急剧收缩，尽数汇聚到了我手中的剑上。

我体内的魔气瞬间仿佛受到感应，再度不受控制地四分五裂。

映天却趁机袭击，一掌将我打落。

我呛出一口血沫，紧接着又被他一脚踩在胸口。

师父飞身过来想救我，却被他一击震飞。

大师兄更是还未靠近就被重伤。

我看着他们一个个拼死扑过来，又被狠狠打退，心里一阵一阵气血上涌。

我嘶声恳求他们不要过来，却在映天的压迫下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反复爬起来，又反复重伤濒死。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闪过，我仿佛看到了上一世，

在我以身献祭之前，师父师娘他们终于醒悟，开始拼了命想要救我、想要阻挡这场劫难。

可最终，他们还是倒在了血泊中。

我看着他们再无生气的脸，心口痛得喘不上气来。

眼前的景象开始疯狂扭曲，时空撕裂，我发出一声嘶吼——

29.

巨大的力量从我身体里爆发出来，映天被我轻而易举击飞。

我提剑，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身上的伤口迅速愈合，血肉重新生长，强大的内里将四周的尸体尽数震碎。

体内的魔气、手中的仙骨、加上这些年我夜以继日的修炼，让我的修为直接突破了合体期。

肉身重塑。

一时间，狂风怒吼天昏地暗。

映天从地上爬起来，脸上余怒未消。

“宵小之辈！”

大吼一声，他迅速结印，在丹田处凝出强大的内力，轰然朝我击来。

我平静地望着他，直到那团火焰逼近。

抬手一剑挥出。

毁天灭地！

自我挥剑之处，地面裂出一条巨大的沟壑。

无数万劫渊的恶鬼哀嚎着掉了进去，被底下的熔岩烧成灰烬。

震天动地的嘶鸣声中，映天浑身是血地爬了上来。

他一条手臂断掉，周身的魔气时断时续，想来是魔丹受到了巨大冲击。

已是行将就木。

未等我抬剑，他便化成一缕魔气朝魔族老窟逃去。

我以剑撑地，猛地呛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30.

数日后，桃寨村。

繁华的街上熙熙攘攘，小贩的叫卖声热情高涨。

我好奇的在一处卖风筝的小哥面前停下，拿起了一个蝴蝶风筝。

小哥笑开了眼，道：

“姑娘，买个风筝吧，这风筝可厉害了，能飞老高呢！”

我笑了下，问他多少钱。

他比划了个数，却把我吓了一跳：

“一个风筝，竟要这么贵？”

小哥冲我眨眼：“诶呀，这不是刚经过大劫，得赚钱吗。

“不然咱家里那破房子，下雨就该塌喽。”

说着他又笑道：

“不过也多亏了那位云幺仙师，若不是她，咱现在哪里还有命在这里做生意啊。”

小哥十分兴奋，拉着我说了不少这“云幺仙师”的英勇事迹，对她赞不绝口。

“就是不知为何，听说仙魔一战后，她便退隐了，说是要游历四方。

“当真可惜啊……

“诶，说起来她跟姑娘你应当年纪相仿，姑娘看起来仙风道骨，可也是修仙之人？”

我抿唇一笑，并未答话。

他也不甚在意，大方地将风筝塞给了我：

“看你有缘，这风筝便送你了。

“望道友一路顺风！”

我接过风筝，拱手道了谢。

大战过后，魔族一败涂地，其他族人更损失惨重。

各大宗门也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开始重塑仙门。

我从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一跃成为了受人敬仰的救世主。

但我很清楚，凡事过犹不及。

实力不足之前，显赫的声名只会让我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我选择了负剑远游，历练自己。

终有一天，我能真正顶天立地。

番外：

小哥送我的风筝着实厉害，不过一眨眼功夫便飞得没影。

我从未玩过，一时间手忙脚乱。

眼看风筝飞进一片密林，我奋力想将线收回来，却无论如何也扯不动。

只得飞身穿入密林。

顺着线一路找过去，却见一人姿态懒散地靠在树上，手里捏着我的风筝打量。

那人白衣胜雪眉目如画。

风一扬，落英缤纷。

他抬眼望向我，唇角漾起一抹浅笑。

只一眼，便叫人深深沦陷。

我愣了愣，笑了。

“二师兄。”

（全文完）

作者：纯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