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小清醒时,仿佛置身于一片温暖的汪洋大海中,从未体验过的安全感令她十分安心,她舒服地蜷缩着身体,不想思考,不想睁开眼睛。
但渐渐的,‘海水’褪去,随着一股巨大的推力推动着她不断下坠,被拉扯被挤压。
直到一声惊呼:“出来了!孩子出来了!”
头顶灯光亮晃晃,霍小小浑身黏糊糊的,像掉进了黏稠的米汤里,一身的粘液,极不舒服,张嘴想要说话,脱口而出却是一声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
婴儿的哭声?
哪来的婴儿?
她下意识睁开眼睛,想看清楚四周是怎么回事,却只能看到一个个模糊的影子忙碌着。
浓重的血腥与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腔,霍小小意识渐渐回笼。
这儿是……产房?
白衣护士抱着她简单清洗,随后包在襁褓里,抱到了病床前。
霍小小感觉到有一道温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紧攥的拳头手背上有人轻轻摸了摸,柔软的触感像羽毛一样轻缓,不舍得使劲,好像怕伤着了自己。
她虽然看不清,但指尖触碰时那股血脉交织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与心安,与她在‘汪洋大海’中如出一辙。
她张开五指,伸手紧紧抓住了那根手指,努力想看清楚手指的主人,但浓浓的疲倦潮水般袭来,沉重的眼皮支撑不住,在一阵兵荒马乱的嘈杂声中渐渐失去知觉。
……
医院的晚上夜阑人静,几盏白炽灯清冷洒在空寂无人的走廊,偶尔有低语和脚步声,但很快便鸦默雀静。
育婴室开有暖气,确保气温在适宜的范围内。
霍小小悠悠从梦中转醒,睁开眼,眼前依然模糊不清,只看到头顶一片白。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孩子?医院?
霍小小渐渐回神,思索自己现在状况。
作为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育婴室里待了有多久。
只在护士短暂话语中了解到自己在这呆了有一星期,然后……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她记忆中每次短暂清醒时都只有温柔的护士小姐姐在,脑海中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她紧紧抓住的那根手指。
“可怜的孩子一出生母亲就偷偷走了,说父亲回来,结果到现在还没来,咱们医院都快成托儿所了。”
她费力抬起手臂,想站起来看看自己目前的现状,哪怕坐起来也好,但显然她这幅出生不久的小身板不支持如此高难度的动作。
所以,她现在真的只是个出生三个月、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爹不疼娘不爱的婴儿?
看来是的。
否则也不会任由她住在医院这么久也没人来接她。
霍小小心情复杂。
有够离奇的。
但这还不是最离奇的。
「你好,我是小A,从今天开始就是你的系统,你的身份是刚才你在梦中见过的大反派霍随城的女儿,你的任务是感化他。」
「否则的话三年后霍随城将会死在一场爆炸……」
霍小小脑子里嗡嗡作响,被强硬塞进来的一段记忆她无暇去思考,只从小A的只言片语里整理出了关键信息。
拯救反派。
反派是她爸。
爸爸三年后会死。
“三年后?”霍小小晃着她白藕般胖乎乎的小手,“你让我现在这个样子去感化大反派?”
自理能力都没有,谁拯救谁?
「咳……不好意思,搞错了,把你穿成了一个胚胎,幸好没被打掉。」
短暂沉默后。
「将就一下?」
「这任务简单,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霍小小欲言又止。
她很不想承认这是真的,但又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没有在做梦。
这些话虽然听起来不着边际,但以她目前这个情形来看,也没什么不可能。
只是……
刚出生三个月就得在三年内拯救大反派?
三岁的救世主?
哦豁。
流弊。
真看得起她。
三岁的孩子能独立行走她就谢天谢地了。
还拯救大反派?穿开裆裤拿奶瓶拯救?
霍小小是真的不想接这个轻而易举的任务。
她昨天明明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离理想中的高等学府只一步之遥的距离,转眼满级大佬重生新手村?
想了想之后穿着尿布拿着奶瓶蹒跚学步的画面,霍小小绝望闭上了眼。
这绝对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更何况她只是霍随城酒后一夜风流的产物。
说是虎毒不食子,但压根没多少感情。
如果霍随城知道那个酒后和他**好的女人怀了他的孩子,是绝对不会允许孩子出生的。
霍小小甚至怀疑,在她三岁前还有没有和霍随城见面接触的可能。
「反派三年后死于爆炸中,而你也会因为没有自理能力没人照顾而活活饿死。」
这就很过分了。
「我帮你强化下身体,比普通婴儿身体要强壮得多,考虑一下?」
好像也行。
瞬间,霍小小感觉到有一股温热舒服的气流窜进体内四处游荡,虚弱无力的身体突然有了力气,眼前一片清澈透亮,拉开了上帝在她眼前遮住的帘。
厉害厉害!
[宿主加油!干翻反派!]
霍小小握了握有力的双手,仔细梳理着脑海中一团乱麻的记忆。
几乎所有的反派性格扭曲造成的恶果都能追溯其过往,在死后,用悲惨的童年和求而不得的偏执赚取读者的眼泪。
但霍随城不。
他既没有凄惨的童年,也没有悲痛的过往。
他就是狠,就是野心膨胀,就是欲望嚣张。
喜欢的东西,只要盯上就想得到,不折手段也要得到。
不管是钱,是权,还是女人。
为此得罪了有主角光环的男女主。
年纪轻轻的主角,干掉了老奸巨猾的大反派。
什么轻而易举的任务,这分明就是踢到了一块铁板,而她还得靠一己之力将这块铁板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其艰巨程度不亚于拯救国足。
有童年阴影或许还可以想想办法解开心结,但霍随城这种仅仅是天生性格使然,靠什么拯救?
靠她这张脸吗?
那也太轻而易举了吧。
霍小小伸手捏了捏自己胖嘟嘟的脸蛋。
也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母亲千里挑一,父亲万里挑一,她估计也难看不到哪去。
休息一会后她转头看了眼四周,不见一个大人,好几个婴儿床上躺着孩子,不吵也不闹,都在睡觉。
但被襁褓裹得严严实实的霍小小觉得闷,觉得热,她扑棱着小腿使劲踹被子。
这幅小身板实在太弱了,踹两下就没力气了,喘气休息了一会,越发觉得闷热,咬牙手脚并用,一脚踹一手扒拉,终于把被子从身上掀了下去。
霍小小想,在拯救反派爸爸前,她得先学会翻个身。
出生不久的孩子瓷娃娃般易碎,别说翻身,就连睁眼的都没几个。
可她是谁?她可是比同龄人领先起跑线十八年的霍小小。
她得学会爬,一个月开口说话,百天开始走路,一岁初步认识中华上下五千年文字,两岁熟练掌握百以内加减乘除,三岁吊打幼儿园一众小朋友,四岁上小学,八岁上初中,十岁上高中,十三岁考上清华北大走上人生巅峰!
霍小小将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
越想越觉得干劲十足。
右手右脚挣扎着往左侧使劲,右手伸手去够婴儿床的床沿,企图将自己撬翻,右手在空气里又抓又挠,小腿够得直哆嗦,但她短胳膊短腿,力气还不够,一个侧翻没翻过去,咸鱼躺了回去。
万事开头难,真的好难!
纵使灵魂十八岁,依然带不动这幅刚出生的青铜身体。
算了,先适应适应,跟紧同龄小朋友的步伐,安静当个干啥啥不会的宝宝好了。
霍小小自暴自弃地想。
咯吱……
门开了。
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急促而来,估计是护士来查房。
霍小小闭上眼睛佯装睡觉,下一秒却被人腾空抱起,她连抱她的人她连脸都没能看清,就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抱在怀里。
她听着来人胸腔蓬勃有力的心跳声,急促又慌张,显然不是正经看孩子的。
偷孩子?
人贩子?
就在霍小小考虑要不要哭上一哭时,一个刻意压抑的女声急声问道:“季书扬,你干什么?”
一个清冽的声音响起:“方静,你帮我这一次,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孩子我必须带走。”
“你要把孩子抱走?你疯了吗?”
育婴室静了一静,霍小小竖着耳朵,听到了头顶愤怒粗重的呼吸声。
“我没疯!我姐姐的孩子,绝对不能在霍随城身边长大!”
“可是……”
“你也知道霍随城那个人,孩子在他身边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原来是舅舅。
可是她怎么记得,舅舅是个活不过一集的炮灰?
靠谱吗?
门外走廊尽头拐角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皮革踏在地板上清脆响亮,听声音,不止一个人。
“霍先生,孩子就在育婴室,您放心,孩子很健康,随时可以出院。”
季书扬与方静对视一眼,到底还是方静先败下阵来,拉扯着季书扬从另一侧绕到楼梯口。
两人身影刚消失在育婴室的走廊前,西装革履的四五人出现在育婴室门口。
隔着玻璃窗霍随城闲闲杵在那,他眉眼深邃,沉稳内敛,心事从不写在脸上,为人冷漠,没什么能影响他的心情,即使是来接女儿,也看不出有多欢喜。
护士进入育婴室,却发现霍小小婴儿床上空空如也。
眸光清濯的双眼微眯,霍随城冷冷扫了过去。
“孩子呢?”
这三个字穿过四周稀薄紧滞的空气传到护士的耳畔,当即冒了一身冷汗。
孩子不见了,本就是医院的失职,这不是她一个护士承担得了的。
而此刻的季书扬已经到达医院停车场,将霍小小放在副驾驶上,看了眼后视镜里四周的情况,哄着襁褓中的霍小小,“乖,舅舅带你走。”
把一个刚出生才三个月的孩子放副驾驶?
还不系安全带?
人干事?
霍小小心里惴惴不安。
行驶到一个红路灯前,季书扬接了个电话,随后紧张看了眼后视镜,低声骂了一句,油门踩到底,和身后追赶的车上演了一场速度与**。
幸好凌晨,旷阔马路上没多少车,畅通无阻,只是开得太快右转时来不及减速,一个漂亮的漂移,轮胎在油柏路上划出几道显眼的划痕,伴随着一阵摩擦时发出的刺耳的声音,轮胎上冒出了青烟。
巴掌大的霍小小差点被甩出座椅,襁褓里颤巍巍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拽住安全带那一点点皮料不放,过山车似得受了不小的惊吓。
这种情况下,系安全带估计也于事无补。
心惊胆战的霍小小决定长大之后正月里剪个头。
季书扬一边开车一边观察着车后的情况,几辆车穷追不舍,他愤愤砸了下方向盘。
行驶至一个岔路口,再往前开就出城区了,但前方道路正在施工,被障碍物挡下。
季书扬想另寻退路,但紧随其后的车将他堵死在路上。
前是死路后有追兵,季书扬当机立断,抱着霍小小下车在夜色中狂奔,但很快便被前后包围没了退路。
霍小小觉得自己稚嫩的心肝脾肺肾都快被颠出来了,一股奇怪的感觉自脊椎骨触电一般往下蔓延。
唔……不好!
三辆车以前后合围的方式将季书扬困在中央,车灯大开,晃得人一下睁不开眼。
季书扬抬手挡眼,就在这抬手的瞬间,手上抱着的孩子被人抢了过去,手上只剩包裹着霍小小的襁褓,而他也被人踹倒在地。
扭打起来,季书扬势单力薄,很快就被单方面的殴打,毫无还手余地。
迈巴赫姗姗来迟,嚣张刺破这浓郁漆黑的夜色。
霍随城从车上下来,逆着车灯站在季书扬面前,高大的身影将人笼罩在黑暗的阴影里,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有人将霍小小抱到了霍随城面前。
被剥去了襁褓的霍小小只穿着医院里的一件白色的连体衣。
小小的一团脸色潮红,小腿绷直,脚趾抓地,小手紧攥成团,浑身肌肉紧绷,看起来像是冷,但实际上她全部的意志力都在抵抗暂未健全的神经系统,心里不住为自己打气。
十八岁了,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人看着,绝对不能再干出这么羞耻的事!
忍住!一定要忍住!
看着小脸皱成一团的霍小小,霍随城觉得有些新奇,单手接了过来。
胆子还挺大,这种场面,竟然连哭都不哭一声。
接过去的瞬间,刚出生几个月的身体完胜霍小小十八岁的灵魂,严防死守的神经系统控制不住,终于放行。
不能尿!千万不能尿!
这么多人面前,太丢人了!
一定要控制!控制!
一阵凉风四面八方而来,收割了无数的鸡皮疙瘩,触电般的感觉自脊椎尾急速蔓延,霍小小心里咯噔一声。
完了……啊啊啊啊啊要控制不住了!
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霍先生……”
霍小小脑海一片空白,双目失神看着面前脸色铁青的男人,身体不由自主一激灵。
虽然她还活着,但她的眼神已经死了。
粑粑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