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唐王世子府。
廊下宫灯映着快要剥落的剪纸,稀稀拉拉照在明洛的脸上。
她轻手轻脚开了门,身上一袭素色衣裙,细看去她的鬓发处有些凌乱,衣裙也不如白日平整。
“世子睡得沉,别吵醒他。”
明洛声音略哑,交代着门外世子的仆从们。
“是。”
没人质疑她的话,方才世子对她的临幸,那种床笫间的动静,在静谧无声的夜里格外**着人。
大家伙儿都听得清楚呢。
“敢问娘子是……?”眼看人慢吞吞地走开,世子身边的心腹忍不住上前主动询问。
要不然世子醒了怎么寻人?
明洛只垂着头:“微末之人,不足一提。能服侍世子,是奴的荣幸。”真是造孽,失了清白还要说这种丧尽天良的鬼话。
谁还她二十一世纪男女平等的大好人生?
于是乎,一堆世子的心腹随从眼睁睁看着她翩翩然地拐进了假山花丛的小路中,一点没觉察到她袖中藏着的玉佩。
哈。
不怪她顺手牵羊,谁叫明天早上天一亮,她的死期就要到了呢?
明洛走得不紧不慢,却很有方向地往偏门上去,顺带拎上她前几日藏于假山洞穴里的一坛酒。
偏门是世子府专门进出各种秽物的一处小门,用世子妃的话讲,就是专门给她们这种贱婢进出的。
“青娘子。”
她不过轻轻吹了两声鸟叫,就有人顺着声儿过来寻她。
“徐侍卫。”明洛深吸口气,她知道,关键时候来了。
来人身量高大,眉目分明,乍一眼看是典型的好儿郎姿态,他面上含着些许疑虑:“这都三更天了,娘子来此作甚?”
“来逃命。”明洛言简意赅。
“啊?”
“世子今天夸我跳舞好看,世子妃刚才叫人来抓我。”明洛理直气壮说了个大差不差的理由。
徐侍卫一听,居然担忧道:“世子妃……”他显得六神无主起来。
区区一个看门的侍卫,哪里有和世子妃对抗的能耐呢。
好在明洛求的不是他能为了自己和世子妃正面刚。
“我得逃出府,否则她肯定把我沉到荷花池里去。”明洛说着语气里带了点焦急,毕竟她如今的处境不妙到了极点。
或者说。
自她穿越到这具身子上,每天日子如履薄冰,提心吊胆。
是时候换种过法了。
不破不立。
“那出府后你去哪里?”徐侍卫这话问得就大逆不道,毕竟出府的前提是,他同意帮助明洛了。
明洛暗暗松了口气,垂眸道:“我记得你的家是在城外的安岩县徐家村,是吗?”
徐侍卫眼睛一下子亮了,差点激动地去握她的手:“我先前不过随意提了一句,难为你还一直记着。”
哪能不记着呢,明洛的逃跑计划里徐侍卫可是最重要的一环。
“你不嫌弃就好。”明洛故意作出一副小儿女姿态,月色朦胧下,她姣好清丽的面庞彻底勾起了徐侍卫的爱怜之心。
他私心里已经愿意了。
一来他和明洛‘两情相悦’了好一段时间,二来他家根本负担不起娶媳妇的开销,三来明洛这样跟了他,等于是把身家性命都托付了过来。
徐侍卫根本不担心她有其他心思。
奴籍出身的舞伎,就身份来论,是最为低贱的存在,必须时时刻刻仰仗着他才是。
豪情壮志油然而生。
“我有什么可嫌弃?只是门上……不止我一人的。”徐侍卫目露犹疑,看向偏门的方向,这门再不重要,堂堂世子府,也不可能派一人看守。
“所以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明洛笑靥如花,将拎在手上的一壶清酒拿给徐侍卫。
和他同班的那位,极为好酒。
有了道具,徐侍卫看起来从容很多。
为了自己的来日幸福,他必须赶紧下决断。
不得不说,明洛千挑万选的这个侍卫太合适了,不是一根筋的脑子,有点小聪明和小主意,家里条件在侍卫群中垫底,重点是吃她这张脸。
直到她在花丛旁蹲得脚都发麻了,徐侍卫终于再度摸索了过来,慎重里透着难以言说的欢喜。
“成了。”
另一人赶着去解手方便了。
明洛至此,大功告成。
临别前,她还是直直看向了心思单纯到全部写在脸上的徐侍卫,教给他一个保命法子,免得自身罪孽太重。
“第一,一定要咬死,你这个门附近一晚上都没有闲杂人等出现过。”
“第二,一定要说服那个人和你统一战线。毕竟喝酒误事的罪名在世子妃那里,和死罪差不了多少。”
徐侍卫这时终于浮现几分对权势的畏惧,他踌躇道:“可是如果动刑的话……”这不是光靠意志能挺过去的。
“你要想办法见到世子。”明洛给他指了条明路。
“世子?”徐侍卫有些迷惑,印象中世子对世子妃的种种行径虽然不赞许,但很少责问。
“干的亏心事太多,总有被算账的一天。”明洛笃定道,荷花池里躺着不下两具的尸首,老桑树下同样埋着森森白骨。
世子但凡较真一点,没道理一处都发现不了。
况且,世子真一点不知道吗?
念及此,明洛的神情渐渐沉默下来。
说一千道一万,她怎么会穿成地位如此卑微的奴籍舞伎?
就这样,明洛以自己为诱饵,借着成功勾搭上的看门侍卫,堂而皇之地从偏门出了去,只消再能避过世子府外的巡逻卫兵即可。
一切顺利地令她倍感自豪。
至于明早世子府里怎么腥风血雨,她是管不上了。
第一道难关攻克了。
她必须打起精神应付第二道。
躲开城北密集的巡街武侯,到达相对穷酸的城南,那边多是民户和其他贱籍之户,武侯巡街的密度相对较少。
凭着灵巧又瘦削的身子,明洛选择了最稳妥的隐蔽法子,藏在大街两侧的沟渠里,简单理解,就是粗糙的排水沟。
隋唐时的长安城以街道和坊为划分,主打个横纵交错,四方工整。
大街两侧一般种着树,和后世差不多的样子,边上则是刻意凿出来的排水道,有时也会被倒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越是往南,排水道越是脏污。
好在武侯巡逻的密集度小了很多,她也能稍稍上来呼吸点新鲜的空气,稍稍坐一会歇下脚。
明天的当务之急,必须在午时前找到落脚的地方。
她这样的长相衣着,可不能在街上到处乱逛,否则要么是被巡街的卫兵当做可疑落单逃奴抓起来,要么被人贩子轻而易举地带走。
是的。
隋唐时代的长安城,她这样衣裳齐全干净,面容干净俊俏的小娘子就没有单独上街的!
讨生活的市井妇女,哪里穿得起世子府配给舞伎穿的体面衣裳!
天光大亮后,她没第一时间大摇大摆地进哪个坊门,反而根据人流依次做着小心翼翼的判断。
紧绷了一夜,活跃了一夜的精神和脑细胞在此刻多少有了点松懈,而她到底一夜没睡还处心积虑地逃躲爬跑,困意渐生。
“安善坊。”
这坊名一定会赐予她好运的。
明洛随着辆拉货的驴车慢悠悠地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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