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活着的一天。
刚从梦里醒来,老周就跟满是蛛网的顶棚,打了个招呼。
从窗户的那条光影判断,太阳已经老高了。
感觉了一下,腿还是有点疼。
再看下手机里的余额,十一块。
漂亮!
这是老周给自己定的马驹桥密码。
余额惨到这个数儿,就必须得出去找活儿了。
被老妈说成是个懒蛋,老周也承认。
但就算再懒,也得出去找活儿了,因为低于这个数儿的话,老周这个生物,就不够启动资金了。
啪嗒,一颗水滴砸在老周眉心。
老周猛然想起刚才做的梦。
一滴卤水落在盆里,慢慢凝结成了一块颤巍巍的豆腐。
而梦里,老周就是这块豆腐。
老周仔细看了看顶棚,嘀咕了一句,“这还收我十五一宿?”
穿好衣服,拔掉充电器,揣上手机。
这两样东西好像已经连上了自己的动脉,本能地会收在贴身的地方,无论多冷,多穷。
出门吃饭。
街上只有两家餐馆,一家是板面,另一家是烩菜。
板面,八块一大碗,汤鲜味美,还漂着油花,想想都香。就是量太少,大碗也吃不饱。
烩菜,九块,送张饼。一般都会选这家,不是好吃,主要是顶饱,还有就是比板面近了几十米,老同一向是能少走几步就少走几步。但这家的烩菜没啥油水,干活中间就会经常饿。
还有更便宜的,不过要顺着旁边的土路,骑自行车,骑上二十分钟。
路边就扔着几辆挖了锁的自行车,可是自己腿伤了,实在是骑不动。
一个香,吃不饱,便宜一块钱。
一个不太好吃,顶饱,贵一块钱。
看着两家的招牌,吃哪家呢,像是个哲学问题,老周,这个四十多岁的懒蛋,站在巷子里,好像站在了命运的转折点。
突然,脑子里一下子冲进来一句话。
“去吃板面,今天有特价,大碗面加两个蛋,八块。”
这句话,好像一直都记在脑子里,只是在这一刻蹦了出来。
又像是一句自言自语,并且在不断重复着。
跟这句话一起到来的,是鼻子的一阵酸爽,跟吃了芥末似的。
这是真的吗?大碗面加两个蛋,明明是十一块呀,怎么可能是八块?
可这脑子里的记忆又是如此清晰,再加上不断重复着的内心独白,想着漂着油花的板面,老周还是紧走几步,推开了板面店的门。
正是饭点儿,店里有七八位客人。
老周挑了个靠边的位子,自己的衣服很久没洗了,不想倒了别人的胃口。
老周一边扫码,一边喊道,“老板,板面大碗,加两个蛋,几块钱?”
老周顺口就报出了自己的诉求,脑子里的内心独白也终于停下,不再重复了。
老板看了眼老周的穿着,又看到老周识趣地坐在角落,心下放松了不少。
一边捞汤锅里的卤蛋,一边回应着,“一共十一块。”
老周一听,嘲笑了一下自己,这是想占便宜想疯了,哪有什么八块钱,分明就是十一块钱。
于是就想告诉老板只要一碗面,蛋就不要了。
老周不想把一会儿的车费都吃掉。
老板却在老周开口前说道,“哟,这卤蛋卖完了呀,只剩几块碎掉的蛋了,您要是不嫌弃,就送您了,您给八块就行了。”
听老板这么一说,旁边的两位顾客则是看向了老周这边,随即释然地点点头。
其实老板完全可以不这么做,剩下的边角料一般也是自己人吃了,但这卤蛋泡久了,卖相确实不佳。
另外心里也有些同情老周的意思,知道他是拿力气换钱的人,能多吃一口就能多干点活。
但如果刚才老周没有选择坐在角落,或者是坐到了影响其它客人的位置,老板是绝对不会施放这一点点同情的。
这点同情还得审时度势地用,否则,你把边角料放我碗里,是想骂我吃不起吗?
再者,几块不值钱的碎卤蛋,经老板这么一喊,听到其它人耳朵里,都是好感分。
同时,老板也认得老周的脸,这句话也是对老周这位低频次消费客人的一种客户关怀。
各自生活,都不简单。
老周冲老板举了举手,一边付了八块钱,一边回应道,“那就谢谢老板了。”
一句普通的感谢,带着假装的豪迈,透着彻骨的怯懦。
一会面端上来,久违的香气,扑面而来。
老周大口嗦着面,同时眼睛盯着碗里的几块卤蛋。
确实如老板所说,碎掉了,不过主体还在,一共五块,能拼出两个半卤蛋的样子。
作为常年进行体力与能量转换的老周来说,他十分清楚这几块卤蛋的价值。
简单来说,他们要比烩菜送的大饼,顶饿得多。
老周就着一瓣蒜,把面条、汤水、辣油、卤蛋,通通倒进身体里,让已经快二十小时没有进食的身体,逐渐通电。
老周的大脑也开始获得了转化而来的糖份,那个“八块、十一块”的问题,又浮现了出来。
今天根本就没有什么八块钱的特价,要不是恰好有几块碎掉的卤蛋,我今天肯定就是花八块钱,吃了个半饱。
那么,为什么脑海里的那个八块钱的信息,会那么根深蒂固,那么信誓旦旦。
可自己又是怎么知道,这里有碎掉的卤蛋的?
就算知道,又是怎么预料到,老板会送给自己?这概率太低了呀,老板至少还有十个理由不送给自己。
难道是饿得太久,自己欺骗自己?
好像就是自己把自己骗进这家店,然后博一个被老板赠送卤蛋的机会,这个机会的概率不会高于千分之一。
甚至这个概率都高了,因为自己吃了这么多年的面,从来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那这就是一个万分之一的概率。
为了一个万分之一的概率,自己骗自己?
关键是,骗了自己有什么用呀,难道只为了这几块碎掉的卤蛋?
除了让自己饱上了几分,没有任何意义。
巷子口不远,就是公交站,十二月的天气,等车的人不多。
从这里到马驹桥,要两块钱。
这样自己就还剩下一块钱,虽然没啥用,但好歹是自己的余额。
衣服很薄,老周也清楚,巧妙地调整着自己与冷风的接触面,并且利用着一根电线杆来分担。
本可以躲在那几个等车人的旁边,这样可以挡住更多的冷风。
但应该不会有人愿意自己凑过去的这个动作。
老周以前也试过,如果这关系调换过来,就不一样了。
如果老周站在风口,旁边可能就会有人凑上来,利用老周这块人肉风挡。
意思是,你靠力气换钱的,皮糙肉厚,挡一挡风,发挥一下价值。
但如果是老周凑上去,肯定就会立即被怒视。
潜台词就是,不但穷,还没有担当,爱占便宜。
老周懒得去抹平这些人性中的细节,索性与不通人性的电线杆子一起,更暖和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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