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一连下了好几日大雪,相府院内的积雪还未来得及清扫,一片银装素裹,皓白的雪似朵朵绒花一般缀满枝头。
楚月苒跟在楚颉身后,穿过垂花门,走过游廊,每一处都万分熟悉,她踏过的每一片青石砖,每一块鹅卵石子,触景伤情。
眼瞧着快到厅堂门前,楚月苒收起郁郁的神情。
堂里明亮的光格外晃眼,三丈高的门柱,雕了仙鹤群飞的图样,进门便瞧见一桌布满菜肴,但是看都令人垂涎。
楚月苒躬身行大礼,郑重道:“不孝孙女见过祖母。”
楚老夫人笑着点头开口:“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多礼。”
起身抬眸,楚月苒一眼便看见坐在楚老夫人身侧的楚嫣然。
身着水蓝色双织暗花轻纱裳,发髻挽得精细,珍珠耳饰和白玉发簪衬得人小家碧玉,雅致秀丽。
楚嫣然含笑看着她,“妹妹,你总算回来了,我一直挂心你呢。”
挂心?她恐怕巴不得自己死在奔赴回府的路上。
就是这般温柔娴静的女子,却害的她外祖父满门落狱,自己的夫君休妻杀子。
楚月苒敛眸,低声道:“让姐姐费心了。”
“妹妹不必如此说,是你受苦了才对。”
楚嫣然看着她,表面上虽然摆出一副怡然自若的笑容,可内心早是一番波涛汹涌,她从未想过养在乡野十四五年野丫头会出落的如此标志。
冰肌玉骨,明艳动人,眉眼颦笑间与白氏十分神似,而她与她相比就略显平平,梳妆打扮后容貌只能算尚可。
她只能日复一日勤于琴棋书画,落得一个京城才女的美名。
本以为如此便是相府名正言顺的千金,可如今见了楚月苒她方才知何谓天壤之别。
她比不上。
不论是样貌还是气度,楚月苒无一不透露她才是真正的嫡小姐,心中想着,楚嫣然愈加愤恨,手不自紧攥成拳。
为何她努力十数年都比不上楚月苒一朝归来?
她不甘心!
楚老夫人朝楚月苒笑着招手道:“站在那儿作甚,快入座吧。”
楚月苒颔首落座,随后便听楚老夫人指了指坐在一旁的两位妇人介绍道:“这是长房的与二房的,你应当称一声大伯母二伯母。”
楚月苒看着王氏与江氏浅笑,“侄女,见过两位伯母。”
长房和二房高不成低不就,这几年都依仗着相府度日,大伯母王氏快人快语,性子虽火爆些,但不是恶人。
倒是江氏,当初楚嫣然步步高升,她可没少攀附,平日里虽不明说,但她心里最会惦记盘算。
楚老夫人拂了拂袖摆,“你父亲近日外出不在,就我们坐在一起吃顿饭吧。”
提及楚敬威,楚月苒眼底浮现的便是他身着墨紫色仙鹤纹官服,神情肃穆。
在楚月苒记忆中,楚敬威似乎从来都是这般,永远拘着神色,不苟言笑,他的心里只有相府的荣耀和脸面,至于其他,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自己是,兄长也是,母亲更是。
人人道宰相大人只有一妻,从未有妾,夫妻二人琴瑟和鸣,羡煞旁人。
前世,楚月苒亦是这般认为,直至母亲死后,不出半年楚敬威便续弦,她方才知,她一向崇敬的父亲其实早就金屋藏娇,养了外室,还生了一双儿女。
而他只是忌惮母亲母家,直到将军府倾颓,楚敬威才露出真面目。
瞧见众人都坐着,楚老夫人又说道:“动筷吧,都是一家人,怎的坐在一起吃家常便饭这般拘礼。”
听楚老夫人开口,众人方拿起筷子。
布菜的侍女将桌上的笼屉揭开,一笼大闸蟹红亮诱人,还冒着热气,如今正是冬季,能有如此硕大肥美的蟹着实不易。
楚嫣然起身拿了一只,朝楚老夫人道:“祖母,让孙女为您拆只蟹吧。”
自从幼时知道自己并非白氏亲生后,楚嫣然便意识到与其讨好和自己毫无血缘的白氏,倒不如服侍好楚老夫人。
毕竟儿媳一言一行都是要婆母拿捏。
楚嫣然向来乖巧懂事,大房王氏笑着赞赏道:“你手巧,拆的蟹呀剩下的壳都能再拼成一整只呢。”
被夸赞,楚嫣然略是谦虚地抿唇轻笑,“哪里是嫣儿手巧,是因为惦记着祖母,自然要仔细些。”
说罢,她将剥好的蟹脚放在盘中,准备递给楚老夫人。
却被楚月苒拦下,“长姐且慢,这蟹肉性寒凉,祖母不宜食用。”
闻言,楚嫣然皱眉看着她,直言道:“祖母最爱的便是蒸蟹,何况有温黄酒和姜醋汁,妹妹如此未免小题大做了些。”
楚嫣然还想将瓷盘送到楚老夫人桌前,却楚月苒按下,语气坚决道:“并非妹妹小题大做,是祖母近日痛风严重,又有胃疾在身,切不可饮酒食蟹。”
此言一出,厅堂里众人皆颦眉看着她。
白氏拉了拉楚月苒的袖摆,警示道:“苒苒,老夫人身子一向康健,你不可胡说。”
有些年岁的人最是忌讳生老病死,楚月苒如此直白说楚老夫人身子抱恙,难免招来楚老夫人不快。
楚嫣然在一旁附和,“纵然妹妹刚入相府不懂规矩,也不该说如此大不敬的话。”
被人质疑,楚月苒却不疾不徐地解释:“并非我口出妄言,不过是方才起身落座见祖母腿脚不便,难以屈膝,加之握着祖母手时发现祖母脉象沉,是脾胃不好之症,若是食蟹饮酒更对身体无益。”
一席话让众人咋舌,楚颉甚是意外地看着她问道:“苒苒,你何时学了医术,竟如此厉害!”
楚月苒颔首轻笑,“哥哥莫要抬举我了,不过是村里有位从宫里回来的老郎中,我跟着他学了几日,替他采药抓药赚些银子罢了。”
楚老夫人一只默然不语,此时却张了口:“好了好了,身子不快本不是什么要紧事,便未与你们说,倒是苒丫头玲珑心思,看了出来。”
二房江氏随即语气关切道:“母亲身子向来康健,怎会无缘无故染了胃病呢?”
楚老夫人舀着碗里的羹汤语气淡然,“不过是近来事多,心神不济罢了。”
心神不济?
楚月苒听在耳里,浅笑。
是了,自己回来了,她宝贝的楚嫣然地位岌岌可危,她自然心神不济。
片刻后,楚老夫人看着楚月苒开口赞誉:“你心思细腻很是不错,我年老了,日后府中诸多事宜你还要帮衬你母亲打理。”
楚月苒放下筷子应声回话:“孙女自当省得。”
满桌上的人对楚月苒赞口不绝,坐在一旁的楚嫣然虽面带浅笑,可实际却恨咬牙切齿,看着楚月苒言笑晏晏的模样,她的脸色越发难看。
厅堂里一席正是热闹,恰时一小厮进门通禀:“老夫人,永昌国公府的小公爷派人送了东西来。”
楚老夫人放筷,“小公爷送东西?可说是什么了?”
“奴才不知,送东西的下人东西是送给二小姐的。”
此言一出,厅堂众人一齐看向楚月苒,心中惊诧,这乡野来的丫头何时竟不动声色地攀上了永昌公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