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指着一旁喝得烂醉的永定侯世子王世彦,说:“世子腰间那个荷包,瞧着正是阿姐的针线,难道阿姐和世子竟是早已两情相悦?”
皇后娘娘欲要发作,皇帝发话了:“都呈上来,朕瞧瞧!”
谢瑜已吓得跪在地上,亏她平时张扬跋扈,此刻瘫软如泥,一句话也说不出。
小太监将我亲手做出来的证据,呈送御览。
余光里,我瞥见周元白悄悄对我伸出一个大拇指。
很明显,他很满意我祸水东引,帮他退婚。
笑话!
我余光瞥了眼王世彦,京中出了名的纨绔。
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谢家瞧不上这样的人家,偏永定侯镇守北疆,兵权在握,谢家还不能当场拒婚,扫了他家颜面。
只能推说谢瑜外祖母去世,尚在孝期,不得婚嫁,敷衍了过去。
谢瑜盯着我的目光,好像要把我生吞活剥。
我找机会将从谢家书房搜罗来的证据交给了周元白,抿着宫廷御酒。
还真有点期待,谢谨言又会出什么招数对付我呢?
5
但,很明显,他比我想象中还要狠毒。
我带着在围场外等候的阿方去德云楼打牙祭。
待我们吃饱喝足,准备离去时,却被几个江湖人围住。
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动手,我以一敌十,几个回合下来,那几人竟纷纷口吐鲜血,倒地身亡。
阿方拍手叫好:“师姐你真厉害!”
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滚过来搜身!”
我再厉害,也不可能同时将十名各大门派弟子打得吐血身亡,这事分明有些蹊跷。
这时,谢谨言带人闯进来,将整个二楼团团围住,大义灭亲,逼我认罪。
周元白查验后说道:“这些人有崆峒派,峨眉派,青城派的,都是此前中了奇毒三笑逍遥散,才会与师姐交手不到十个回合,便暴毙身亡。”
谢谨言冷哼一声,说:“人家一查验伤口,便能看出是青云观剑法,谁关心毒是何时下的?你们就等着江湖追杀令吧!”
谢谨言这话,分明没把我当成亲生女儿。
即便是早已习惯,依旧觉得万剑扎心,为了谢瑜,他可真是用心良苦。
周元白突然出声道:“本王愿娶谢瑜为正妃,还请谢侯高抬贵手,护本王的师侄周全。”
我惊讶抬头,周元白不是不想娶吗?
怎么又答应了!
周元白苦笑着对我说:“我答应过你师父,要护你周全,如今这局面,还真只有谢家能帮你!”
“我可以作证的!这些人不是师姐故意杀死的!”
阿方着急的说道。
我垂眸,揉了揉阿方脑袋。
这个单纯的傻孩子,故不故意的有什么重要呢?
重要的是,人死了,死在我的剑下。
即便是有人算计,那又如何。
谢谨言抚须,狞笑道:“既然这逆女还是王爷的同门师侄,那我就看王爷的面子,放过这逆女一次!”
谢瑜到底还是被她爹塞给了周元白,谢家,比我以为的更厉害。
那我,还能为母报仇吗?
我急怒攻心,终于撑不住,“哇”的呕出一口血。
周元白皱眉道:“阿方随我去取些伤药。如今城门以已闭,你们去悦来客栈住一晚,那里离城门近,明日便动身离京。”
谢谨言没再反对,甩袖而去。
阿方也跟着周元白走了。
我真的只能就这样离京吗,谢谨言处心积虑对付我,能放我走?
6
在客栈里左等右等,也不见阿方回来,却有人敲响房门,往里扔了一块带血的衣角。
是阿方的。
我摸出一把丹药吞下,强提一口气出门往谢府去。
谢瑜的闺房里,我捏着她细嫩的脖子,逼问道:“你有没有见到今日等在围场外,那个小道士?”谢瑜一张脸憋得通红,呜咽着向我求饶。
我稍微放松了些,谢瑜喘着粗气,说:“我说我说,你别杀我!是我爹,逼着周元白杀了小道士!”
她退到床角,慌乱的摇着手,说:“你别杀我!人是周元白杀的!我只刺了他一剑!”
我一剑架在她脖子上,问道:“周元白好端端的怎么会杀他?你休要骗我!”
“我爹说,那小道士也是目击证人,只有杀了他,你才安全。他还说,要周元白亲手杀了阿方,他才相信,周元白是真心想同谢府结亲,对,小道士叫阿方。”谢瑜说出了阿方的名字,看来所言非虚。
谢谨言这个老狐狸,惯会拿捏人心!
我收了剑便往诚王府掠去,我不信周元白能真下得了手,阿方可是我们最爱护的小师弟!
诚王府书房内灯火通明,我却停在窗外心生怯意。若周元白真为了护我而杀阿方,我该怎么面对?
“窗外何人?”周元白的声音自房内传来。我不再退缩,推窗而入。
周元白皱眉道:“让你好好呆着避风头不听,大半夜瞎跑什么?既来了便住下,明日一早我送你出京!”
我环顾一圈,不见阿方的身影,空气中却隐隐有血腥气。
我心中不安更甚,问道:“阿方同你来取药,人呢?”
“我唤人带你去歇着。”
周元白根本就不接我的话。
我怒道:“我问你,阿方人呢?你是不是杀了他?”
周元白收起笑脸,一拍书案站了起来,喝道:“是本王杀了他又如何?本王还不是为了你好!”
心中所惧的猜想被坐实,我又怒又伤心。
挥剑刺向周元白,骂道:“你怎么下得了手?他是我们的小师弟啊?!”
“你生病了是谁冒雪上山采药?你跪祠堂是谁偷偷给你递吃食?哪怕得一块糖,他都惦记着给你掰一半儿!这么乖的阿方,他才九岁啊!你怎么下得了手!”
周元白狼狈地跳跃躲避,嘴里却道:“你闹什么闹!阿方不过是我路边随手捡的一个弃儿,放在你身边养了九年,如今为救你而死,也算死得有价值!”
我怒极骂道:“放屁!你这个懦夫,不过是给自己的无能找借口!周元白,你残杀同门,我今天要清理门户!”
周元白虽是挂名师叔,却在武功一道上没用过心,而我盛怒之下,全力施为,他很快便抵挡不住。
房顶瓦片传来一声脆响,紧接着窗口闪过一道黑衣人影,一只袖箭朝我飞来。
我正一招“分花拂柳”全力刺向周元白,打算硬接下这支暗箭,先擒住周元白再说。
周元白却猛地朝我扑来,长剑穿过他的腰腹处,他抱住我往地上一滚,袖箭射中他的右肩。他一口鲜血喷出来,嘴里含糊地说:“快,快走!别让我和阿方白死了!”
语毕,他竟握住我的手,将剑拔出。
热血溅了我一身,周元白命丧当场。
那个与我差不多年岁,却非要做我长辈的人,那个自小一起打闹调皮,一起被师父拿着烧火棍满山撵的人,死在我的剑下。
屋外人声鼎沸,我凭着本能反应飞身遁去。
夜风吹得我稍稍冷静,杀了当朝皇上的亲弟,京城已经呆不得,也不能回青云观连累师门,我打算回客栈拿了行礼,先出城再做打算。
7
几经辗转,好不容易甩掉跟随的人,我翻身进了客栈小院。
原本漆黑一片的小院,却忽地亮了灯火。
谢谨言带着心腹近卫端坐太师椅,地下五花大绑,跪倒两人,正是周嬷嬷和我弟弟。看来谢谨言已张开笼网,在此地等候多时。
我只瞥了地上的人一眼,便移开目光。
谢谨言狞笑道:“想要你弟弟和周嬷嬷活着,你就混进宫去,替我办几件事。你杀了周元白,满天下除了我谢家,没人护得住你!”
谢谨言的消息可真快,那暗箭伤人的黑衣杀手,十有八九就是他的人。
见我不作声,他扯了我弟弟口中塞着的布,寒光一闪,弟弟左手的小指,已被他手中宝剑削落。
弟弟惨叫出声,稚嫩的脸庞已满是汗水。
我的手在袖底捏成拳,将掌心生生掐破,才忍住暴起杀人的冲动。
谢谨言没那么多耐心,倨傲地说道:“苏禾,你没得选!”
“好,我答应你!”我不再犹豫,说道:“你得安排好人手照顾周嬷嬷和我弟弟,等我完成任务,我要带他们走!”
谢谨言显然对我的爽快很是满意,他立即吩咐人给周嬷嬷和弟弟松绑带走。
周嬷嬷犹自挣扎,嚷道:“姑娘你快走,不要管我们,不要被这个禽兽利用!”
谢谨言横眉竖目,府兵欲要掌掴周嬷嬷,我一剑过去,那府兵手掌立即见血,我冷声道:“谁敢动他们一根毫毛试试?!”
余人再不敢妄动,谢谨言压着火气,挥手让他们退下。
待小院中只剩我们俩人后,他奸笑着说:“本侯要你入宫,做皇后娘娘最锋利的刀,助太子早日登基,让朝堂上那些不听话的人,统统闭嘴。你是江湖中人,这些小小手段,应是没问题罢?”
谢皇后生的太子,尚不满三岁,谢家的野心,还真不小。
在谢谨言的安排下,第二天我就入宫,做了曹美人的贴身宫女。
听说宫外已经闹翻了天,堂堂亲王被暗杀在府中,天子震怒,京中已经杀得血流成河。刑部更是重金悬赏真凶。
谁能想到,那个杀人凶手,正匿在宫中,就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呢?
8
万家团圆的中秋夜,天子大宴群臣,我正着宫女服饰,端着酒壶在殿前伺候,眼见一个太监匆匆进来,拖着哭腔跪倒在皇帝面前,道:“陛下,大殿下酒后失足落水,薨了!”
“什么!”
皇帝一声惊呼,竟当场晕死在龙椅上。
大皇子是宫中唯一已成年的皇子,虽生母身份低微,却颇有贤名,皇帝甚为爱重。皇帝近年身子已不大好,突闻噩耗,怎么撑得住。
太医赶来救治时,诊出皇帝已然中风,我听闻此言,悄悄退出了内殿。
以谢谨言为首的文官,带领群臣在勤政殿外住下,等候皇帝清醒。
谢皇后衣不解带侍候皇帝,不眠不休处理政务,贤名竟一时流传开来。
三日后,皇帝驾崩,景阳钟七七四十九下敲完,京城一片雪白。
国不可一日无君,谢家迫不及待拥立三岁新帝,谢太后垂帘听政。
早朝第一日,我隐在暗处,见群臣正准备朝拜新帝,殿外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住手!”周元白携玄甲营闯了进来。
谢谨言瞳孔骤缩,又惊又怒,道:“你!你竟然没死?”
“国贼不死,元白怎敢先行?”
周元白朗声答道。
从前谢谨言最最忌惮的,便是手握兵符的周元白,所以才千方百计,想要谢瑜嫁给周元白,将谢家和周元白绑在一起,捆绑不成,他便要设计杀害。
我从梁上跃下,与周元白并肩而立,笑道:“谢侯爷,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青云观的江湖手段!”
“黄口小儿,休要猖狂!”
谢谨言一声令下,他的心腹禁卫将我们团团围住。
谢谨言此时犹想拉拢我,道:“苏禾,你帮本侯杀了周元白,本侯封你做国师!”
我啐了他一口,道:“祸乱朝纲的奸贼!你以为人人同你一般**,为了一己私欲,乱杀无辜?今日我要替天行道,大义灭亲!”
语毕,我率先便冲了出去。
周元白的玄甲营与谢家逆贼战成一团,我双剑在手,穿梭在人群中寻找机会,刺杀谢谨言。
一番血战下来,谢谨言方渐渐落了下风,他们且战且退,拥着小皇帝和谢太后,退至太极殿。
他朝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太极殿的大门打开,几个禁卫押着我弟弟和周嬷嬷出来。
“苏禾,不想让你弟弟死,就让周元白带人退出皇宫!本侯知你在周元白心中的分量!”
谢谨言狞笑着,把长剑架在弟弟的脖颈间。
我心中冷笑,手一挥,后面的禁卫带着五花大绑的谢瑜进来。
“用我弟弟和周嬷嬷,换你谢家嫡女!”
我朝谢谨言喊话。
谢谨言这个狗东西,竟然说:“一人换一人,不同意便算了!谢家嫡女也只值这个价。”
谢瑜拼命挣扎,奈何周元白给她绑得紧,她口中又塞了破布,说不出话来,形容甚是凄惨。我尚未决断,周嬷嬷却大喊道:“姑娘救小少爷,不必管老奴!”
语毕,她竟一头撞向剑尖,命丧当场。
9
弟弟挣扎着嘶吼:“杀了谢谨言!姐姐,不要管我,杀了他!给娘和嬷嬷报仇!”
谢谨言一剑削掉弟弟肩头血肉,狞笑道:“女儿算什么!只要你们都死了,天下就是我谢家的了!”
弟弟痛得脸孔扭曲,我提剑就要冲上去,周元白轻摇我的手臂,示意我冷静,朝谢谨言道:“你不救谢瑜,就不怕你夫人和王家找你算账吗?”
周元白是懂杀人诛心的,毕竟谢谨言身后,还站着不少王家子弟。
谢瑜和弟弟踉跄着往各自阵营走去,双方人马又厮杀到一起。此时,西郊大营已经将皇宫团团围住。
谢家大势已去,谢谨言却犹自猖狂。
他仰天大笑,道:“谢家子弟遍布天下,谢家门生皆在朝堂!你们谁能杀我?谁敢杀我?!皇帝驾崩,嫡子继位,我谢谨言是天子亲舅,谁人敢治本侯的罪?啊?!”
要诛尽谢党,朝堂上恐怕要大换血,天下都要震荡,谁也不敢轻易下诏,无怪谢谨言猖狂。
这时一道明黄身影从勤政殿后走出来,那人苍老的声音问谢谨言:“朕,可有资格治你的罪?”
谢皇后抱着小皇帝的身形一晃,颤声说道:“皇上,你——”
皇帝当然也没死。
那天晚上,我和周元白联手演了一出戏给谢谨言的暗卫看。重伤之后,周元白吃了龟息丸诈死,趁机办了一些事。
我被谢谨言逼着入宫做那些腌臜之事,却也用青云观独门秘药,让中毒已久的皇帝留了最后一口气,来亲自诛杀谢谨言。
皇帝余威犹在,有了我和周元白从前收集的谢谨言十大罪状,诛杀谢氏名正言顺。
一时间,殿中诸人纷纷倒戈。
谢皇后和她儿子被押入冷宫看管,谢谨言被禁卫军押入天牢,临走前朝我大骂:“**误我!”
这场宫变,以退为进,将谢家外戚连根拔起,周家皇族大获全胜。
除了我的周嬷嬷再回不来,可以说赢得完美。
次日我去天牢“探望”谢氏一族。
“阿禾,你就阿瑜出去好不好?”
“你是她妹妹,你们都是谢家女,你一定会救她的,对不对?”
蓬头垢面的王氏,见到我的那一瞬,疯了般朝我磕头,求我救救她的女儿谢瑜。
我冷冷的听她说完,问道:“我凭什么要救她?凭她幼时将我往水里推?凭她纵恶犬咬我?还是你这个做娘的,给她积了一点功德?”
“你谩骂殴打我娘的时候,你故意把她推给老梁王的时候,你想把我也嫁给老梁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也是有女儿的人,你也是一个母亲?”
谢谨言出声喝道:“求她作甚?不过是个**生的贱种!”
我拣起一块石头砸向谢谨言的额头,道:“你再骂我娘一句试试?不扇你耳光,是不想脏了我的手!我娘一个清白女子,要不是你用外祖一家性命相逼,她能嫁给你谢谨言为妾?”
“她拼了性命护我出去,让我机缘巧合拜在青云观门下,谢谨言,你想不到吧,那个被逼着给你做妾的女子,她才是颠覆你谢家侯府的大功臣!”
我就是想让谢家人,在被砍头前的每一天,都因为逼死我娘,而活在痛苦和后悔中!
10
在京中住了一段时间,看完谢家抄家砍头的热闹后,我便离京了。
阿方一日一次飞鸽传书,吩咐我给他带各种京中小吃。
可我只给他带了根长满尖刺的大荆条。
那日他被谢谨言一剑穿胸,靠周元白从师门带出来的灵药续命,连夜送回青云观,费了师父半生修为,才将他救回。
养好伤后,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通知我,害我白白伤心那么久。回去定要先教训他一顿,再让他好好带弟弟。
马车刚出京城十里地,在客栈落脚,周元白就一人一马一剑,追了上来。
他唤过掌柜的,把马缰扔给小二,连接吩咐道:“开两间上房,备好热水,爷要沐浴。再把最好的酒肉上上来。再给爷找一辆最宽敞最舒适的马车,买两个小厮,钱不是问题!”
一叠声吩咐完,他又朝我抱怨:“你走这么急做什么,就不能等新太子选定后再动身吗?累死你小师叔了!歇一晚了跟我一起出发,你弟弟这身子,哪能跟你一起吃苦!”
当初大皇子被他在宫中的眼线救下,早就是内定的太子。
我白了周元白一眼,还是带着弟弟住进了他包下的豪华小院,冤大头的钱,不花白不花。
走走停停,吃吃喝喝,十余天的路,生生被周元白走了一个多月。
阿方的书信一封比一封催得紧,他还不知道,那荆条已在我手中盘出了浆。
刚回师门,我那不靠谱的师父沧澜道长想要卸任掌门之位,去云游天下,还说我是众弟子中武道天赋最高的一个,如今这个掌门之位也一定要给我。
虽然只是个小破道观,众师兄弟还是给我整了个继任仪式,时间定在半月之后。
这天夜里,周元白又摸进了我的屋子。
漫天星光当了灯火,他一双眼睛晶亮,说:“苏禾,我查了观中典籍,青云观观主是可以成亲的,要不,在你接任观主之前,我们先成个亲?”
我一把捂住胸口衣襟,说:“不可!你是我师叔,是老前辈!小师叔要逼着我**吗?那我可要喊破喉咙了!”
周元白一脸无赖,笑道:“嘿嘿,我那时候只是想要让你喊我师叔,才逼着你师父收我当师弟的!我也没那么老,才大了你两三岁。”
“明日我就跟沧澜老道说,让他把我逐出师门,咱们就名正言顺了!”
他一拍额头,又道:“算了,我现在就去跟他说,省得夜长梦多!”
一个翻身,他又从窗子里出去了。
咦,今夜他倒是不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