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战乱将至的阴云依旧压在京都上空。
空气中的铁锈味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朱雀巷深处。
户部尚书张贤府上。
院子里下人们神色匆忙,皆飞快地收拾着行礼,各家的女眷集结张府,在夜色掩护下急急忙忙往城门赶去。
大厅里,酒桌旁坐满了人,皆是朝堂重臣。
“倒是没想到,郕王还真敢把徐一真给斩了。”
说话的是吏部侍郎王亭之。
“是啊,郕王从未涉足朝堂,平日里又是个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今天怎么突然转了性子?”有人试探着问道。
“还能为什么?新官上任都三把火,何况是个监国。徐一真不过是倒霉,撞到了这把火上,难不成你们还真被他一个毛头小子唬住了不成?”
张贤半阖着眸子,揣着手倚在椅子上,面色淡然,语气透着股说不出的轻慢。
王亭之笑道:“就是就是!你们养过狸奴么?初养时,你若是逆着它的毛捋,保不齐要挠你一爪子。”
“若是顺着它的毛捋,不出片刻便打着呼噜,敞开了肚皮任你揉捏!但你若给它一巴掌,让它知晓厉害,再给条鱼干儿安抚一番,它便没了脾气,届时,倒着捋顺着捋它都服服帖帖!”
“王侍郎的意思是,明儿上朝,咱们也如此将郕王的这两把火好好捋一捋?”
“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王大人,这狸奴好养,可如今这位,却是货真价实的龙子,眼下他要铲除王振党羽,我们户部和吏部向来与王振关系甚密,这把火只怕迟早要烧过来。”有人冷静下来。
闻言,众人安静了些。
张贤抬了抬眼皮,淡淡的道:“徐一真那,**擦干净了么?”
王亭之连忙道:“大人放心,徐家人都已经下去和徐一真团聚了,此事万无一失。”
“嗯,你办事我历来放心。”张贤轻嗯一声,又合上了眸子。
王亭之瞄了一眼张贤,见他面色无异,这才舔了舔嘴继续道:“咱们各家的女眷、小辈都已让人送到了南京,如今这局势岌岌可危,依我看,咱们不能坐以待毙,这迁都事宜还需早些定下来。”
“哦?王侍郎有何妙策?”
“是啊,说与我等知晓,也好早做筹谋不是?”
“我们是否要去那位阁老处请示一番?未雨绸缪总好过坐以待毙嘛!”
王亭之嘴角掠过一丝冷笑:“这等小事,何至于去叨扰他老人家?要想迁都,实在太过简单了......”
他拖长了音调,目光扫视着在座众人。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有人道:“哎哟,这都火烧**了,王大人,就别卖关子了。”
众人皆眼巴巴望向王亭之。
王亭之再次看了看张贤脸色,只见他坐在首座,像尊菩萨似的,依然半阖着眸子,揣着手巍然不动。
这才开口道:“诸位细想,如今圣上被俘,不知归时,宝座空虚,最着急的是谁?”
立马有人答道:“自然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啊,国不可一日无主,若圣上迟迟不归,我们这些做大臣的该如何自处?”
王亭之摇摇头:“不对。”
“那就是天下百姓,皇上就是百姓的天,如今天塌了,百姓自然惶惶不可终日。”
王亭之又摇摇头:“不对。”
有人急了:“王大人,您快别绕弯子了,下官愚钝,实在想不出别的人了。”
王亭之哂笑一声,端起酒杯道:“这天下,最着急的,是宫廷最深处的那位......”
“您是说太......后!”
众人哗然。
王亭之连忙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接着道:“如今圣上被俘,不知何时能归,整个皇室就剩郕王一根独苗,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主......宝座空虚,若是他有半点不臣之心,宫里那位便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到时候他为保住性命,求着我们迁都还来不及,哪还有心思找我们麻烦......”
“王大人多虑了,郕王胆小如鼠,怎会有不臣之心......”
王亭之眯了眯眼,手中的酒一仰而尽,杯子重重放在桌上,浑浊而老辣的双眼射出一道厉芒:“他有没有不重要,关键是宫里那位认为他有没有,只要我们稍加运作......”
轰——
一声霹雳炸响整座京都,将王亭之余下的话全部吞没。
“来来来,喝酒喝酒......”
雷声平息之时,屋内便只剩下欢声笑语。
就在这时,门子心急火燎地冲进来:“老爷,老爷,宫里来人了......”
热闹声戛然而止,张贤放下手中酒杯。
此时宫里来人,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可这都戌时了,宫门就要关上,什么事不可以留到明日再说?
果然,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进来:“张大人,郕王有请......”
在座众人,皆侧目望向张贤。
王亭之则是低喊一声:“大人......”
张贤略微沉吟,这才抬了抬眼皮:“诸位请慢用,我去去就回。”
说罢,他一脸淡漠,踱步出门。
暖阁。
屋外已是漆黑一片,伺候的宫人一个个轻手轻脚,大气也不敢出。
朱正端坐案前,面沉如水,不知在想什么。
“臣,户部尚书张贤,拜见殿下。”
屋里冷不防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朱正这才回神。
抬头一看,一个胡须花白的干瘦老头正立在堂中,面容精瘦,双眼细长,却遮不住精光外溢。
朱正忙收敛心神:“张大人来了,快,赐座。”
张贤也不推辞,安安稳稳坐下:“殿下深夜召见微臣,不知有何要事?”
“深夜召张大人进宫,实在是有要事相商。张大人,来,帮本王看看这些折子。”
一旁的太监王吉将早就准备好的折子恭敬递给张贤。
张贤眸光一闪。
看折子?
这事儿是他能沾染的么?
内阁那几位都不是吃素的,自己若是敢僭越,明儿他头上的帽子只怕都要摇上几摇。
一番心思不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殿下,这些折子都是各地方呈交来的,内阁几位大人想必已经票拟定案,殿下只需审阅盖章即可。”
朱正点点头:“这些本王知晓,本王不是让张大人来批阅奏章的,是想让张大人看看奏章的内容,给本王解答一下心中的几个疑惑。”
张贤了然,这位向来胆小如鼠,就算是今日朝堂之上斩了徐一真,应该也是强装镇定。
奏章批阅是大事,稍有不慎便能引起轩然**,他这般谨慎的来问自己问题,想必是遇上了什么难以抉择的事。
随即,他不再推辞,拿起眼前的奏章翻阅起来。
反正只是看看,再说几句似是而非的大道理糊弄一下,就郕王这个废物,指不定还要对他感激涕零。
“关中大旱......”
“通州大火......”
这些都是朝野皆知的事,有什么好问的?
张贤按捺下心中不耐,接着往下看。
“正远军缺粮......备倭军缺粮......”张贤眼中闪过一丝思忖,随即抬头望向朱正。
“张大人,本王有一事不明,还望张大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朱正语气谦虚,一脸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