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九年,五月末。
天策府。
“噗……”
“咳咳,咳咳咳……”
一阵咳嗽从主卧之内传来,惊动了外面围着的一票人。
“殿下他醒了?!”
“谢天谢地,殿下他……他终于醒过来了!”
“敬德,我们快去瞧瞧。”
几个男人站在外头,原本神色皆是愁云惨淡,此刻却都是激动了起来,猛地推开了门。
“殿下!”
噗通!
众人皆是跪伏在地,泪流满面的看向病榻上的那个男人!
那个带着他们征战沙场,打下大半个大唐的伟男子!
他,自然就是李世民!
“辅机,君集,敬德,知节……咳咳,你们先起来,起来说话。”
李世民脸色苍白,虚抬了一下手,有气无力的道,
“观音婢,赐他们坐下。”
病榻一旁,一宿没睡的长孙无垢红着眼点了点头,吩咐下人摆座。
李世民的身边,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把着他的脉,半闭的眼睛微微睁开。
“孙神医,殿下他的病到底如何了?”
长孙无忌最是焦急,连声询问道。
那医者,自然是大名鼎鼎的药王孙思邈!
“不好说……不好说啊。”
孙思邈扶了扶花白的胡须,摇头叹道,
“殿下中了奇毒,此毒不比砒霜性烈,但却十分难缠,毒素会浸入五脏六腑,侵害内脏。”
“好在殿下先天禀赋极强,体内排异激烈,竟连吐了数升血,将毒素吐出了大半!”
“如此,虽然极为伤身,却总算是保住了性命。”
听到这话,长孙无忌等人总算是舒了一口气,心里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李世民微微垂了垂眼帘,默然不语。
“然而……”
孙思邈话锋一转,
“想要治好却是极难!”
“那一小部分留在体内的毒素将会日夜折磨秦王殿下,让他的身体不断衰弱下去。”
“最好的结果,也会落下终身的病根……再无成为正常人的可能。”
咔擦!
长孙无垢手中的茶碗脱落,摔了个粉碎。
屋内气氛为之一窒!
“娘的!狗日的太子李建成,狗日的齐王李元吉,摆个鸿门宴想毒死殿下!”
尉迟恭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怒不可遏的道,
“老子现在就带一百死士,去砍死他们两个狗娘养的!”
甩下这一句话,他竟正要冲出去取兵器砍人!
“敬德,不可鲁莽!”
长孙无忌连忙上前相劝,却完全拉不住这头发疯的莽牛!
“他们昨天都下毒酒害殿下了,这已经是白刃见红的死斗!”
尉迟恭双目赤红,
“殿下被毒杀已然奄奄一息,难道我们还要忍下去么?”
铿!
他执起铁鞭,甩开长孙无忌,冷声道:
“你们放下,我此去,只要杀了太子齐王,而后便自杀!”
“如此,陛下就只剩下秦王殿下一个儿子,我又死了,他绝无发难的理由,到时候,皇位必定是殿下的!”
“就让我尉迟恭用这条铁鞭,为殿下杀出一条登天之路!”
他气势汹汹,话语更是震得众人头皮发麻,一时间,竟没有人再出言阻止。
唯有李世民,目中闪过一抹寒光。
“敬德,回来,坐下。”他淡淡的道。
声音虽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态度。
尉迟恭身形一滞。
“殿下,他们都明目张胆的……”
“本王的话你没有听到么!”
李世民目光扫了过去,神色苍白而又冰冷。
尉迟恭一脸的不甘,却也只能乖乖的走了回来,重重的坐在了椅子上,垂头丧气。
厢房之内,再度陷入了死寂。
“辅机。”
李世民忽然开口道,
“父皇知道这件事了么?”
长孙无忌抬头,而后点了点头。
“他老人家……是个什么说法?”
李世民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希冀与颤抖。
长孙无忌看着李世民。
他知道李世民想要什么答案,自己却不能给他,只能无力的道:
“陛下只是委派了大理寺的人彻查此事,今早便处死了东宫的厨子和昨日宴会里所有的侍女。”
“而后,也派了宫中御医前来,送上了一些慰问补品,其中有一支千年老人参,还有……”
李世民粗暴的挥了挥手。
长孙无忌识趣的闭上了嘴。
“没了?”李世民还不死心。
“没了。”
长孙无忌垂下了头。
“本王要的不是这个!本王……要的不是这个!”
李世民忽然面色赤红,奋力的挥动着身下的枕头,将它狠狠的砸在了墙上!
砰砰砰!
“殿下莫要动气,小心毒素侵入的更快!”
孙思邈连忙提醒道。
李世民发泄了两下,将枕头扔了出去,而后重重的躺在了病榻上,双目无神的望着天花板。
昨夜。
他接受大哥李建成,以及齐王李元吉的邀请,前往东宫赴宴。
他以为自己已经够小心了,都没怎么动筷,只是虚与委蛇的应酬着,可谁能想到,那一杯淡水酒竟出了问题!
此刻,他回想起那侍女羞涩清纯的笑容,以及那娇媚的劝酒之声,心中……懊悔不已!
若不喝那杯毒酒……哎!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感受着自己羸弱不堪、忽冷忽热的身子,李世民此刻无比怀念那一具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体魄。
“殿下……”
长孙无忌小心翼翼的道,
“杜如晦和房玄龄他们的信发回来了,两人皆意在避嫌,不敢前来共议大事。”
李世民的脸色再度灰暗了一分。
“京兆衙门那边……也有了回信。”
长孙无忌擦了擦额头的汗,又道,
“刘弘基说他忠于大唐,忠于陛下,维护长安稳定是他的职责所在。”
“言下之意,便是……”
砰!
“够了!”
李世民猛地砸了一下床板,喝令道,
“本王……不想再听!”
“都出去,都给本王……出去!”
“殿下……”长孙无忌还想再说些什么。
“滚!”
一个字,众人皆退。
房间之内,只剩下长孙无垢和孙思邈两人。
李世民惨笑道:
“孙神医,别治了,就算治好我这一副残躯,过几天也照样要杀头了。”
“我天策府……离满门抄斩的日子,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