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柳谦,一个很普通的名字,一个很普通的人。
因为名字和那个曾经在春晚上大火的魔术师“刘谦”很相近,所以公司里很多人管我叫“魔术师”。其实我根本就不会变魔术,也没有刘谦的颜值。
如果说我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我的父母。
他们在8年前失踪了。
那是8年前4月初的某日,父母突然在饭桌上很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他们要出国大概3个月。
他俩都是国内某个央企的管理人员,经常出国公干,这一点我习以为常。但这一次,他们要一起去东南亚的K国,这就有点奇怪了——两人从来没有去过同一个国家出差。
而且,我6月份就要高考,他们就不能等我高考结束后再去吗?
我咕哝地抗.议了几句。
父亲脾气比较暴躁,语气严厉地说道:“又不是不回来了!3个月而已,你都18岁了,都不能照顾好自己吗?”
母亲则小声说:“小谦,原谅爸爸妈妈。将来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看得出他俩心事重重,我隐隐觉得他们这趟出国,事情并不简单。
4月12日,他们出发了。
那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天。
飞机在早上8点从国际机场起飞,原本预计下午3点就能到达K国的首都国际机场。按照我和他们的约定,他们会打电话给我报平安。
但一直到4点,我都没有接到电话。
我打电话给他们,得到的回复都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很快就发现,先前我的手机上已经收到了无数条内容相似的新闻推送。
“今天上午9:35分许,前往K国的KH271次航班,突然与地面失去联系。飞机发来的最后信息显示,其位于南海西沙群岛上空。机上共载有乘客277人,机组人员12人。”
我失魂落魄地在网上一阵猛搜,终于在1个小时后确定,父母乘坐的航班,就是KH271。
当时,我的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发现躺在自己的床上,叔叔、婶婶,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
叔叔很冷静地告诉我:飞机还没找到,但是综合来看在南海上空失事的可能性很大,要我做好心理准备。
我呆呆地看着他,只觉得他的话就好像从天上飘来的画外音,和他整个人,哦,不,和他所在的整个场景一样,显得特别不真实。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7天,尽管连邻国都参与了搜救,但这架波音747客机依然没有下落,就这样消失在了茫茫南海上。
而我成为了“失联乘客家属”,在学校里成了公众人物。
很多记者来学校试图采访我,都被我的班主任老师挡驾。
“孩子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他的目标,也是他父母对他的期待,是北.京大学法律系。如果你们还有一点点良知,就不应该再打扰他。”
那段时间,班主任袁老师经常说的,就是这句话。
我很感激她,但是最终,我还是高考失利了。
在考数学时,看到卷面上的一架飞机图案,我当场崩溃痛哭起来。监考老师怕影响其他考生,只能一边安慰我,一边把我请进另外一个考场,单独考试。
那次高考我的数学,只有108分。
原本有实力考上北大的我,最终被上海的一所政法大学录取。
第一年,我的大学生涯过得有如苦行僧。
别的同学每天打篮球、参加社区活动、泡妹子,玩得不亦乐乎。
而我的大学生活只有两样内容:跑步、和学习。
有长得还挺可爱的女生搭讪我,我也只是礼貌地一笑,然后扭头走开。
有些人觉得我很酷,有些人觉得我很怪,但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很苦,我一直没能从父母失联的阴影中走出来。
我很害怕,我害怕接近我的人,都会和父母一样,得到不好的下场。
我很自卑,我觉得我这种人,就不配拥有快乐。
大二上半学期时的一件事,加重了我的这种心理。
那天,我正在自习室里猛啃一本《民法通论》。
手机忽然间震动了一下。
是一则微信通知。
发来微信的人的名字,是“吴雅申”。
内容只有一句话:
“小谦,你还好吗?”
一刹那间,我就好像遭到电击一样,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失态地大叫了一声:“啊!妈妈!”
没错!“吴雅申”是我母亲的名字!
和她的微信对话框里,上一条对话信息还是她在3年前的4月11日发给我的。
“怎么还没回来?你给那个女同学辅导功课,要辅导到这么晚?你自己今天的复习有没有耽误?”
“妈妈,我很好,我很好啊!你在哪里?你和爸爸在哪里?”
我回了一条微信。然后,就失魂落魄地捧着手机,盯着屏幕看。
过了10分钟,母亲并没有回复。
“妈妈,回答我好吗?这3年了,你们到底在哪里?”
我又发了一条微信。
过了15分钟,母亲还是没有回复。
我打她的微信电话。
没人接听。
我直接拨她的手机号。
“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停机。”
我抓狂地拼命地拨打。
20分钟后,她回复了一条语音微信。
我颤抖着点开,把手机贴在耳朵旁听。
这条语音微信的一开头,就让我毛骨悚然。
“我不想死……”
“机长想干什么?”
“这是哪里啊?”
“我想回家,我的未婚妻还在机场等我,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让我进驾驶室,我和机长谈谈。”
“乘客们请冷静,乘客们请冷静,请相信机组人员,我们会找到办法的!”
在由一片凄厉的尖叫声,和哭叫声混合而成的背景音中,母亲的声音浮现了。
“我们在鬼蜮岭。我们回不去了。小谦,不要接近这片魔鬼海域,不要变成魔鬼。再见。”
25秒的微信语音到此戛然而止。
在这之后,任凭我怎么发微信,怎么打电话,母亲再也没有任何回答。
6年以来,我曾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性。比如有人恶作剧,盗了母亲的wei信号,并且用AI技术合成了这样一段音频发给我。再比如这的确是当时失踪航班里,母亲录下的微信语音,因为某种技术原因隔了几年才发送到我手机上。
但无论我脑补出什么情节,一切都显得那么荒谬,那么不合情理。
后来,我乘着假期,回到家把这段音频放给叔叔听。叔叔找了几个朋友,把音频拿去一家比较权威的机构做了分析,认为音频并不是合成的。
我们又找到tengxun公司,试图查找母亲发这两条微信时,是用了什么手机,IP地址又在哪里。得到的结果是,发这两条微信的,是一台iPhone4(我母亲失踪时所用的手机),具体.位置IP无法查到,只能知道是在国外。
满怀希望的我在努力了几个月后,再度失望。
哦,不,是绝望了。
到了大二下半学期,我交了一个女朋友。
我管她叫“小小”,因为她生得很娇小。
她说,她是被我忧郁的气质所吸引的,所以不停地和我说话,给我发微信。
我觉得很搞笑,但还是渐渐被她吸引。
她不但生得娇小玲珑,说起话来声线也很甜。很快我就发现,听她在我跟前叽叽喳喳,哪怕尽是些废话,我也觉得很享受。于是我就和她交往了,甚至发展到去校外合租房间。
这段关系充实了我的内心,而小小的优秀也激励着我在学习上更刻苦,大二、大三、大四,我都拿了政法大学的特等奖学金。
可惜这段恋情并没有能够维持很长时间。
大学毕业后,我决定留在上海发展,入职了一家互联网公司做版权法务。而她,考取了老家的gong务员,回故乡安顿了下来。
乘火车走的那一天,她发了一条微信给我:
“魔术师,我走了,别再忧郁啦,再见。”
我那时还在公司里加班,没有第一时间看到这条微信。
深夜12点,在回家的路上,我看到了这条微信。
在地铁里愣了半晌,我只回了一个字:
“嗯。”
然后,就在地铁里崩溃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