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哥哥,翎哥哥……”低低的啜泣声在耳畔回荡,飘散在四周的黑暗里,又被断断续续碰撞回来,直撞得卫翎耳膜生疼。身体像发胀似地在混浊的梦魇里漂了起来,又重重跌回不见底的深渊。背部清晰的疼痛终于唤回了他的一点神智。
成婚……皇上……贵妃……流民……刺……刺杀……刺杀!
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拽回了现实,卫翎猛地坐了起来,眼前一阵发黑,但他来不及反应,双手胡乱在黑暗中抓扯一阵,口中言语尚有些颠倒不清:“臣遵旨!……臣……不负慕容氏……公主?公主你在哪?”
“翎哥哥我在,我在”摇光哭着抓住卫翎血迹斑驳的手,又怕弄疼了他的伤口,小心翼翼拢在掌心。
过了好一会儿,卫翎总算彻底醒了过来。眼前的朝阳公主尚未换下嫁衣,几处受了些轻伤,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惊惶,让卫翎心生不忍。他安慰似地拍拍她的手背,重伤后的高烧使他嗓子干得厉害,咳了好几声才勉强开口道:“摇光?我们这是在哪里?”
“翎哥哥,我们被敌军追杀逃到了北山上,你体力不支昏倒了,剩下的侍卫找到了这个山洞就把我们安置在这里了,刚才高大哥出去打听消息,还有两个侍卫一个去找水喝,一个在洞口守着呢,你先躺着不要动,我们会想到法子去找父皇他们的。”摇光温声解释道。
卫翎闻言,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虽在洞中听不到外界消息,但连公主驸马都被追杀到这个份上,一国之君哪还会有命在?只是摇光生性单纯,这话如何能对她说得出口。
不多时,寻水的侍卫回来了,拿大荷叶端了一大捧河水,又在怀里藏了许多野果。几人各拿了野果,又分喝了些河水,围着火惴惴等着探消息的高侍卫回来。摇光十六年娇生惯养,从没受过这么大委屈,一时间又嘤嘤啜泣了起来。高烧未退的卫翎听着摇光的哭声,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也只得抢按下不耐劝慰一二。
不远处草丛忽然抖动了一下,紧接着跳出了个看不分明的人影,压着声音向洞口吹了个怪异的口哨。守在火边的侍卫赶忙回了个信号,招手道:“老高,快过来!怎么去了这么久?到底怎么样?”
高侍卫人高马大,三两步到了洞口猫到火边,却不坐下,只冲着公主单膝跪地讷讷地不敢说话。
卫翎见状叹了口气,道:“说吧,不会有人治你的罪了。”
高侍卫看着神色惊惶的公主,心一横,道:“启禀公主,洛城门破,齐国举兵入侵,皇上和芳贵妃已经,已经殉国了。”
摇光闻言愣了许久,后不可置信地说:“不可能,你说,你说谁殉国了?你再说一遍?”
高侍卫只好硬着头皮说:“公主,请您节哀顺变,皇上和贵妃娘娘已经……啊!”
高侍卫尚未说完,忽然见站都站不稳的朝阳公主走上前,抬起素手拼尽全力扇了高侍卫一巴掌。因为力道过大,公主自己先晃得险些摔倒,用力顿了顿才稳住身形。
这一巴掌扇得猝不及防,连带着卫翎和几个侍卫都怔了一怔。此时卫翎本该上前扶住摇光,可不知怎地,就是停在了原地没有动作。
从前的慕容摇光得蒙圣上垂爱,天真不谙世事,半分权谋手段不沾,长得一副无拘无束小马驹的样。她和阴冷暴虐的圣上不同,她让卫翎在这荒唐的宫墙内,好歹感到了些许生气。所以公主说看上了自己,尽管不喜欢,自己也能待妹妹一样小心爱护,在层层包围中豁出命去保她周全。
可是刚才那个眼神,卫翎想,和从前的圣上一模一样。
摇光乍得噩耗,想都不想就先发作了一通,冷静下来之后,淬了毒的眼神逼视着高侍卫道:“是谁,谁杀了我的父皇和母妃?”
高侍卫不敢再看公主的眼睛,低头颤颤巍巍地回道:“据说,好像是齐国一个叫秦峥的将军攻的城。至于皇上和贵妃死于谁之手,暂时还不知道。”
“我不要听什么据说什么好像!秦峥是吗?他攻的城,杀我父皇母妃的还会有别人吗?我要杀了他,我要灭了齐国,我要杀了他!”公主突然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谁也拦不住,喊得力竭了,忽地眼皮一翻往后一倒晕了过去。卫翎踉跄地接住她后坠的身体,轻轻平放在地面上,心下却一片寒凉。
安顿好慕容摇光后,卫翎把高侍卫唤到另一个角落,问道:“除了这些,你可还探到了别的消息?”
高侍卫略迟疑了一下,回道:“有一些,不知有没有用。”
卫翎摆手,示意他但说无妨。高侍卫便说:“奴才听闻,其他皇子王孙都已被羁押,只有公主和您逃了出来,齐国颁了通缉令,来悬赏捉您二人。只是有一点怪得很……”
高侍卫悄悄往公主那边看了一眼,才回头继续道,“悬赏的奖额,似乎驸马爷您的比公主的还高些。”
这回卫翎确确实实怔住了:“你说什么?”
高侍卫道:“奴才不敢欺瞒,此事千真万确,好像原来金额不是这样的,是秦……秦峥将军亲口抬了您的价,还说……”
高侍卫又卡了壳,似是下了好大决心才说出口,“说抓到了您的人,直接送到他帐里……这话可不是奴才编的啊,已经传得大街小巷满城风雨了。驸马爷,那秦峥好像怪得很,从前在齐国就没传出什么好名声,您说他这……他不会……他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卫翎丰神俊朗,才情横溢,秦峥脾气古怪,不近女色,独独这次点名要抓卫翎去他帐里。卫翎当然知道高侍卫想的什么意思,也知道大街小巷传的什么意思。事到如今,种种荒唐经历个遍以后,卫翎竟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了。
只觉人生这十八年,走马观花,浑噩度日,全像一场笑话。
愁的愁,叹的叹,也就没人注意到,方才晕过去的公主,早睁开了乌黑的大眼睛,往日生气没了大半,此刻却在听了这桃色小料后,被复仇的热切灼得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