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补习下来,许辞青发现李致并非是自己想象中那么冷漠的人,他只是个非常专注于自己,没心思理会外界的人而已。而且他小小年纪,情绪几乎不会有什么明显的波动,理智到极点,超越了很多成年人,尤其是与胡琴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有不会不懂的地方,他从不打击也不嘲讽,而是反问了她几个问题,得到了她的回答后,他从非常客观的角度朝许辞青解释,她只是罗辑思维在发展时期没有被引导好,导致思维发展受限滞后,另外,她的注意力很不集中,思维容易发散,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她以后加强训练,她的成绩一定会提高。
这是许辞青从未听过的理论,她呆了许久,对李致真诚道谢:“谢谢你,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太笨,才什么都做不好。”
李致看了她一眼,“这有什么可谢的,我说的是事实,你的作文我们老师也念过,看得出来,你很感性,也很会发散思维,只是因为逻辑思不够好,所以你的作文结构不太严谨,比较松散。”
许辞青听得快要哭了,她从没有被如此客观看待过,胡琴芳永远只看她的缺点,学校里文科老师待她不错,但理科类老师总打击她。他们说是想帮她,却又不从她的角度出发开解她的思路,李致是第一个不夹杂私人感情分析她的优缺点的人,也是第一个从她的角度为她找开解方法的人。这种感觉很新奇,也让一直自卑的许辞青开始学习如何从自我情绪中抽离出来,客观地看待人和事情。
在一定程度上,李致是她的第一个人生导师。
连续补习了一个月多月后,半期考试来临,许辞青的数学成绩总算有了点提高,虽然只考了101,但总比之前徘徊在及格线上好多了。胡琴芳很高兴,在她再次去李致家补习的时候,塞了一袋水果给她,让她去感谢人家。
她老老实实提着水果去了。
张奶奶没有拒绝,笑眯眯地接过了水果,但是最后大多数水果都被她切成块,进了许辞青的肚子。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许辞青的成绩有显著的提高,而她的身体,也在慢慢发生变化。这天补习物理,许辞青的状态有点不对,她一改往日的认真,偶尔出神,脸色也有些古怪,身体轻轻躬着背,像只小虾米。
李致不得不停下来,用笔头敲桌子提醒她。她尴尬回神,讪笑,然后继续听,不过隔了一会儿,她又开始皱眉,眼神也没有停留在书本上。
李致看了看手表,提醒她:“你今天走神已经超过了二十分钟,如果你不在状态,那我们就干脆停下来,以你现在的注意力,再学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
许辞青的脸白了白。她咬了咬淡色的唇瓣,没说话。
她也不想分神,只是她真的很不舒服。从上上周开始,她的胸就开始发胀发疼,贴身文胸穿在身上,哪怕微微摩擦一下,她都疼得不行,洗澡时她也不敢碰触那个地方,好几天了,为了舒服些,她走路都只敢含胸驼背。
刚刚李致给她讲题的时候,令人不舒服的胀痛又开始隐隐作祟,让她精神难以集中,更要命的是,她今天肚子也疼得不行,只是这些事情对于刚进入青春期的许辞青来说隐秘而难堪,她根本没办法朝李致解释。
“对不起,我今天有点不舒服,但是我能坚持。”她轻声道歉,声音不算软,但有点虚。
李致虽然很在人情上有些冷漠,但也是个凡人,也经历过病痛,看着许辞青有些苍白的脸,他头一次露出堪称温和的表情,不过语气还是平平的,“要不今天你休息吧,这样补下去没有效果。”
许辞青摇头,神色倔强,“不用,我保证不影响接下来的进度。”
她要坚持,李致也不能说什么,只能继续讲。许辞青为了分散注意力,一直死死咬住下唇,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不去感受那些烦人的疼痛感。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五点,补习结束,许辞青好歹弄懂了这几个知识点,她照例向李致道歉,李致“嗯”了一声,声音和往常一样,没什么情绪起伏。
她也习惯了,不再多说什么,收拾好东西起身,准备和张奶奶说声再见再回家。就在她准备走出房间时,李致却叫住了她:“你等一下。”
许辞青微微含胸,转身疑惑地看向他。李致这才发现,她的下嘴唇已经破了皮。
他又看了看板凳上一小块殷红,明白了她今日的异常。
“你来月经了,裤子已经弄脏,这样走出去,别人会看到。”他看着她苍白的脸,陈述事实。
许辞青呆愣了好一会儿,窘迫地说不出话来。她发育得慢了一点,班上很多女生十一二岁就来初潮,她却毫无动静,也毫不在意。上了安全卫生课后,她甚至觉得这种事情好麻烦,月经什么的不来也挺好。
没想到最后还是来了,而且在别人家里,在李致面前。她搞不懂,为什么她每一个丢脸的时刻,李致都能见证。
看到她眼里的微微泛着泪光,李致动了动嘴唇,硬生生的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等重新组织好语言,他才有些无奈地开口:“这是正常生理现象,没什么好尴尬的。”
见她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他迟疑了一下,又问道:“你……是第一次来例假吗?”。
许辞青机械地点了点头。
李致明白了,他翻出自己的一件旧衬衫递给她,让她系在腰间,又问她:“肚子疼得厉害吗?”许辞青尴尬地摇头,好半天才硬着头皮挤出一句:“还好,一阵一阵的,胸疼得更厉害些。”
说完,她突然愣住,李致也愣住了,他完全没料到她会和自己讨论这个话题。他轻咳了一声,神色还是平静的,耳尖却浮起一层隐隐的红,只是许辞青没有看到。
许辞青对自己无语极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把这事儿说了出来。沉默了几秒,她羞愤难当地想逃离现场,却听到李致又开了口:“你回去后可以试着用热水袋热敷一下肚子,热水会促进局部的血液循环,缓解肚子疼的症状,我妈以前就是这样做的,如果热水袋没用,就试着按摩一下,要是还实在疼得厉害,就要考虑用药了。”
许辞青早已经被尴尬淹没,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她慌张地道了谢,然后匆匆忙忙地跑掉。
李致看着少女有些瘦削的背影,又看了看凳子上的血迹,心想今天要做的事情又多了一样,除了写作业,他还得洗凳子,只是想起许辞青一直处于羞涩中的表情,他有些不理解,不就是来月经和身体发育而已嘛,再正常不过的生理现象,有必要觉得尴尬吗?
而胡琴芳知道许辞青来初潮后,难得对她多了一分好脸色,给她做了一桌子好东西,又把自己用的卫生巾给了她,告诉她使用方法后,就没再多说什么。
没问疼不疼,没给她说注意事项,还不如李致说得多。
但是她不在乎了。
这几个月,她从李致身上学到了很多,那就是把所有注意力回归自己,不要太在意别人,只有这样,才能像李致一样,做到情绪稳定,内核强大。其实那个时候许辞青还没听过这些词,但是她能从李致身上感受到这些东西。虽然现在她还没能做得很好,但她已经在努力了。
李致的补习效果确实很好,许辞青中考大爆发了一把,考了个很不错的分数,这个分数能让她挺直腰杆进市里的一所重点高中,不过考虑到在县城里读书会更省钱,她还是选择留在县里,进了宁德中学。宁德中学是省重点,比不得市里的学校,但校风不错,师资力量也不差,挺能出成绩。
胡琴芳抱怨了许辞青这么多年,在拿到她的成绩单后,终于对她刮目相看了一次,许成也特地从工地请假,回来给她庆贺。许辞青心里有了久违的波动,但是又觉得可笑和疑惑,书上都说,父母对孩子的爱是无私的,但是她总觉得在他们家,父母对她的喜欢,来自于她的表现和价值,她做得好,他们就会和颜悦色,她做得不好,他们就会把她贬得一文不值。
不过也正常,就像李致所说,其实数学题并不难,因为所有的数学题都有解,现实世界才是真正的复杂。这个世界可远比数学题难解多了。
他并非有意提起这个话题,是中考前最后一次给她补课时见她心浮气躁,出于安慰才说的。不过他的话不仅对许辞青的考试起了作用,对她重新审视自己的亲缘关系和看待这个世界,也影响深远。
中考之后,尽管许辞青和李致同住一栋楼,在同一个学校上学,却微妙的没了交集,直到十七岁那年。
十七岁那年,许辞青高二,坚定地选择了文科。李致拒绝了市里的学校,依然留在县城上了高中,学理。她在三班,他在一班。她费了老大的力熬夜刷题,才勉强稳在年级前七十,班上前二十,而他,依然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更让人震撼的是,他的成绩放在整个市里,都绝不会掉出前二,而这还是他没有用尽全力的情况下所展现的实力。
许辞青听到老师们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只觉得人和人的差距真的是太大了,她很嫉妒,却又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最后只剩下羡慕和好奇。
她真的很好奇,这种天才的世界到底是怎样一副模样。
也许是她揣摩多了李致的心理,进入高中后,她在家里的话越来越少,一门心思只管学习,弟弟慢慢长大,胡琴芳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弟弟身上,对她,依然是在衣食住行上多加照顾,但沟通变得更少了。
不过许辞青已经完全不在意了,这个年纪,她看了更多书,开始逐渐明白李致说的话,她不再强求所谓的心灵相通,每个人都是独立个体,父母有父母的人生与想法,她也有自己的路要走。她感激父母的付出,也立志以后会好好尽到自己的义务,报答他们的生养之恩。
但是好像也只能如此。
成长就是不断从原生家庭里剥离出来的过程,也是不断明白这个世界悲喜互不相通,孤独才是人生常态的过程。
她不再抱怨弟弟比自己更受宠爱,但是她依然不太喜欢他,只是如胡琴芳所愿,她开始让着他,甚至是避着他,只要他不犯贱,他们井水不犯河水。
胡琴芳也觉得女儿变了不少,自从上了高中后,许辞青再也不和她顶嘴,学习也比初中时自觉了很多,这让她很是欣慰。她也能觉察到女儿的情绪似乎越来越淡,在家里也不怎么说话,不过她没太放在心上,只当许辞青是长大了。
殊不知,许辞青不是长大,而是看透了一些东西的本质,开始刻意远离他们。
小县城的高中生活枯燥无聊,未来又是那么遥不可及,所以在重复乏味的学习生活中,很多孩子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借着什么途径发泄心中的躁动,有人选择暗恋或谈恋爱,有人选择和老师作对,还有人选择疯狂练题提升成绩,而许辞青,则选择躲着师长偷看从同学那里借来的小说来逃避这无聊的现实世界,她什么都看,张爱玲、三毛、路遥,言情,玄幻、武侠……甚至一些不太健康的书籍,她也有所涉猎。
许辞青关于性的知识全来自于那几本书。最开始看到那些露骨的描写时,她很恐慌,也觉得很羞耻,后来,她则开始好奇,甚至忍不住想象,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不过她再早熟,也没敢在这方面往深了去想,毕竟她生长在一个传统的家庭,她很快把书还给了同学,生怕胡琴芳会发现。
也许是看小说占用了太多时间,又或许是她在数学上是真的没有一点天赋,高二下期,许辞青的数学成绩又开始陷入尴尬的境地,经常及不了格,顶多考个八十来分,题再难点,分数还会往下掉一些。胡琴芳看得着急,主动找了张奶奶,想让李致利用周日的时间再帮帮忙,张奶奶依然热烈欢迎,于是毫无交集的一文一理两人,又汇到了一个相交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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