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前,我的脸凄楚可怖。
想我好歹也是京城第一美人,竟被太后那个深宫怨妇掌掴成了这样……
不就是夺了她的权给皇帝吗,又没有少了她吃的穿的,怎么就不知足。
前日让我跪祠堂,昨日用针扎我,今日又罚我抄书三百九十份,花样倒是挺多。
“娘娘,您这脸已经没法见人了。”
丫鬟小桃是我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此刻哭哭啼啼实在闹得我脑瓜仁疼。
我有意逗趣,捏了捏自己肿成馒头样的脸,“是不是很像猪头?”
谁料小桃哭的更加厉害,哀嚎不已。
“娘娘,您就是再爱慕陛下,也不该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啊!”
我吓了一跳,从楠木椅子上弹跳起来,“谁说我是为了李成烨?”
天地良心,我发誓,我只是想看当初不可一世的太后娘娘现在这斗败公鸡的狼狈样。
小桃抱住我的腿继续哭,“娘娘您别不承认了。您从太后娘娘的手里诓骗来了玉玺,还杀了她在陛下身边安插的细作,不都是为了陛下吗?如今,您还为了陛下的名声,日日去太后娘娘面前请罪……”
我真是有口难言。
扶额,我扒拉下小桃,“我那是为了社稷,为了百姓,不是为了他李成烨。”
小桃继续哀嚎,“您别嘴硬了!”
“咳咳。”
一道低沉性感的声音打断了这段鸡飞狗跳的闹剧,门口的男人似乎有些尴尬,“朕来了。”
我抬眼望去,果然是李成烨。
这人生得真好,一等一的皮相,天庭饱满,眼眸深沉,眉峰似剑丰神俊朗,唯嘴唇单薄,像是有点肾虚。
“咳……”李成烨似乎有些尴尬。
我立刻回神,嗐,我咋又看他出神了呢?
我赶忙让小桃起来准备茶点,桂圆荔枝之类的,啥贵备啥。我起身行了礼,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势坐在椅子上。如果忽略我脸上的肿胀和巴掌印,我还算得上是得体的皇后。
李成烨安抚了几句,听起来有些干巴巴,“皇后识大体顾大局,乃是社稷之福,百姓之德……”
他每次来就这么几句,我都听腻味了,还不如多看两眼他的脸,毕竟长得那么合我心意。
又矜贵,又迷人。
“咳咳。”李成烨又咳嗽了。
我连忙收起我花痴的神情,顺便抹一把嘴角,幸好没有流口水。
他按了按额头,一挥手,流水般的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和燕窝补品送进了屋子。
“皇后大功,好生养着。”说完,李成烨挥袖子走了。
“也不多留一会儿。”我无意识的嘟囔出声,没注意到李成烨的脚步顿了一下。
李成烨走的彻底没了影子,小桃立刻扑上来,拉着我的袖子晃呀晃。
“娘娘,陛下还是爱您的。娘娘您看,这皇恩浩荡,赏赐多的屋子都装不下了。那甄贵妃估计又要嫉妒的眼睛通红!”
我剥了颗荔枝吃,雪白的果肉落入舌尖,又甜又清凉,“爱个屁,爱我还总是在我这只停一时半刻,一炷香的功夫都不到。”
小桃捂嘴笑,“娘娘,您这么希望陛下留下来,还说自己不喜欢陛下?”
“……”我说我只喜欢他的脸,你信吗?
“娘娘您别担心这个,其实陛下在别的嫔妃那里停留的时间更短,有时候坐都不坐一下。”
“啊?是吗?”
这我就好奇了,莫不是李成烨他不行?或者他是个断袖,有那龙阳之好?啧啧啧,可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瞧他长得气宇轩昂的,原来是个弯的。我满脸的可惜,又张嘴咬了大口的荔枝。
小桃见我不以为然的样子顿时有些急了,“娘娘,虽说陛下待您不错,但总归没孩子傍身前途堪忧啊!您还是得多用心讨陛下欢喜。”
我吐掉嘴里的荔枝核,顺道把手上沾的汁水抹在了小桃身上,拍拍手慵懒地说:“小桃,还是先应付太后那个老妖婆吧。”
“啊,说着话竟然忘了大事!”小桃急得跺脚,扭身进了内屋取出文房四宝来,边磨墨边骂:“娘娘,您可快些抄。两天两夜下来,应当是抄得完的。”
额……被硬按在椅子上的我扶额,这傻丫头还真想着抄完三百九十份啊?
这明摆着是太后故意刁难,完不成的任务,我只要明日乖乖去领罚就好了。但为了防止小桃再在我耳边叨叨,我只好委屈我的纤纤玉指头去拿笔杆子了。
我的簪花小楷还是顶好的。
第二天,我跪在太后的颐和宫时,满眼欣赏着我的字——素白的宣纸上,淡香的墨水晕开,像是朵腊梅开着,瘦斜有筋骨。
然而太后不给脸面。
她坐在鎏金的椅子上嗤之以鼻的语气说:“你写的真是什么混账字?半点没有母仪天下的气度,干巴巴的像宫角枯树枝,丑陋不堪!”
好吧,咱和太后审美观不同。
我没有辩解,依旧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保持着端庄的姿态。
大抵是我不卑不亢的态度惹怒了太后,她咬牙切齿,啪的一声摔在我面前一盏热茶。
陶瓷碎片混合着滚烫的茶水溅在我的手背上,刺痛钻进脑子里。我猝不及防,没绷住皱了眉。
我痛苦的表情像是取悦到了太后,让她发觉了在风烛残年里的乐趣。她那满是沟壑却华贵的脸上挤出了个讥讽又轻蔑的笑来。
“你为我儿子夺玉玺,清君侧,又为了他的名声日日跪在我面前求我息怒。这份真心和爱意让我都感动了,就是不知道我儿子领不领情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潜意识告诉我这老妖婆要出大招了。我跪得更低,身子伏下去,“太后万安,交出国玺乃是太后大智为江山为社稷……”
“呵呵……”她像毒蛇吐出了信子,笑得又阴深又可怖。
忽然一个东西砸在我面前。
是包装极其精致的一卷画,檀木的框,上等宣纸,上了年头有些泛黄,却没有半丝磨损。看得出画的主人,极其珍惜爱护。
“打开它。”太后心情愉悦地敲了敲腰间坠着的羊脂玉,上头镶嵌了红宝石,绿翡翠,晃的人眼前一花。
我没来得及反应,僵直着身子不动。
太后却并没有发火,她优雅地踩着气势凌人的步子,走到我面前,翘起自己干枯的手,从头上拔下缀了十二颗金玉的钗子挑开了画卷。
画卷摊开了。
我木木地抬头看,画卷里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长发乌黑柔顺,双眸巧目盼兮,薄唇朱红,竟和我有八分的相似。
但却不是我……我决计没有那样纯良的眼神,没有那娇羞可爱的笑。
我十六岁在干嘛?
已经上了疆场,杀了人,手中沾满了敌国人的血,我那时候眼神该是怎样?
恐怕除了沧桑就是悲凉了。
“原来如此……”我喃喃地说道。
太后像是乐疯了,笑得华丽的墨锦服都在抖,笑得头上凤冠和珠钗叮叮当当。她围着我转,半是讥讽半是癫狂。
“一腔真心错付,半生爱恨难寻。可悲,可悲!哈哈哈哈哈,你为他周游将帅,为他上阵杀敌,为他挡明刀挡暗箭。你以为,你在他心里好歹算得上是个特别的人,却不知自己竟是别人的影子……”
太后看我有些呆,以为我惊恸过度,于是笑得更欢了,恶意揣测道:“难不成你早察觉到了,只是不敢信,心甘情愿被他欺骗?哈哈哈,实在是太可笑了……”
“……”我看着太后状若疯癫,貌似解释也无用。
好吧,她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的确我有点蠢,没察觉到这方面的事。
我还以为他是个断袖,想着日日在他眼前晃悠白占了个正妻的位置,对他有所亏欠。又或者,我以为他是对我有几分真心,而我又着实是只喜欢他的脸,心里很是愧疚。
现在这样正好。
我小心翼翼地收起了画卷,抱在怀里,对着太后露出了个端庄得体的笑。
“太后娘娘今日吃醉了酒,这分明就是我的画像,哪里来的旁人。什么替身不替身的,莫不是被梦魇缠上了?”
“小桂子去扶着太后下去休息。”
应声而来几个太监宫女,个个低着头,瑟缩着肩膀。我看着太后疯癫模样,嘱咐了几句:“今日之事,不可外传。”
那几个丫鬟太监立刻跪下,连连称是,哆嗦个不停,这皇家的秘史丑闻借他们七八个胆子也不敢说。
我扭头出门,太后还在后面笑,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我。
“痴儿,可怜。自己骗自己,最后能得到些什么呢?”
笑着笑着,她瘫在地上,头上的凤冠掉落在地上骨碌碌滚远了,几颗珍珠四散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