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师兄,还是进来再说吧,”
八洛让开了身子,皇甫德微微点头。八卦门又关上了,走了大概十来步,到了一个宽敞明亮的石室,室中低调奢华,装饰雅致非凡,没有想象中的剑庐的铁腥气味,也没有炼石的呛鼻感觉,相反居然有清甜的凉茶的味道,不觉让人心旷神怡,如入兰芷之室。
“爹爹”
她怯生生的喊道,跟皇甫德一同跪坐在榻上,沉闷的气氛让她的小脸也苍白了几分,但是面前的父亲依旧没有回答她,而是与对面那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男人低语,伴随着不安的叹息。
“师兄,现在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吗?朝野那边”八洛泡起了茶,茶具互相碰撞发出专属紫檀木料的低哑声音,一缕缕茶香四溢,暖风似的拂过脸庞。
“一旦机关图的下落被查出来,它重现江湖的日子就不会远了,到那时风云变幻,秘密也就守不住了”
“这么快?”
“今日东临书院蹊跷失火,祸及了太子殿下和兵部尚书之子赵书义,而纵火之人竟然是二皇子封羽西,一个对皇权没有任何想法的殿下”
接过热茶,皇甫德吹了几下递给了皇甫婳,她摇摇头,却倚紧了皇甫德的手臂,皇甫德紧紧拉着小女儿的手,心里可谓是百感交集。
“那师兄以为是谁在背后捣鬼?”
“这不好说,若陛下知晓此事,恐怕内宫一定动荡不安。”
师兄的意思是,鹬蚌相争,得利的只能是那一人?“
皇甫德点点头,可是有一点他不懂,如果一举三得的伎俩成功,所有人都会怀疑到他,难道他不惜如此剑走篇峰而不计后果吗......显然他不是那种这样按捺不住的就荒乱出牌的人又或者,这才是他真正恐怖的地方
“嗯,所以我想婳儿不能在府中留了。”
当真正要做出最后的选择时,他跟所有性情中人一样,是在拖延着时间,仿佛下一刻,事情就会有转机,而当时的决定只是缓兵之计而已。
师弟八洛静静瞧着师兄皇甫德的反应,这样的结果他很早以前就料到了,为人臣子只能效死于君前,其他的听天由命罢了。
“可是师兄,这个孩子是无辜的她不该为千年之前的秘密背负上一生啊这样对她是否太过不公平?”
不过,他又真的是想清楚了吗?千年来的秘密,要由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女守护,她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何去面对艰辛困苦的生活,如此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孩子而已,要怎样独自一人去承受这样复杂可怕的命运......江湖凶险万分,岂是逃避就能安然度过一生的
“说是背负命运也可以说是被命运所救,既然如此,也比她青春岁月便殒没来的好”
皇甫德轻轻拍拍皇甫婳的头,眼里几乎要掉下泪来。纵有再多不舍,他还是做出了必须确定的选择。
“爹爹我不要离开你爹爹”
她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难过的哭泣着,泪水洒湿了衣襟,一手慌乱地抹着脸颊,一手死命的拉着皇甫德的衣袖,悲伤的样子让八洛都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师兄,也许不必着急,是你多心了呢。”
皇甫德倒希望是自己多心了,然而越来越沉重的不安却让他害怕。
“爹爹不要送走我”
“婳儿,爹爹”
他说不出口,无论是答应还是拒绝。
“师兄”
“其实今日前来,只是想让婳儿见见你其他的师兄也没有想清楚”
八洛听到这里,替皇甫婳安了几分心。既然事情还没有到无法商量的地步,那就是说还有可以逆转危机的办法。
“师兄你放心,日后如若你有不测,我定会护这个孩子周全。”
八洛如是说道,语气平生出生离死别的悲酸。
他又看看那个被命运选中的孩子,柔弱胆怯,可爱的脸蛋上残存着半干的泪珠,坐在父亲的旁边却依然是孤独的,好像就只有她一个人存在,没有人可以帮她一把。
命运对她是摧残,是锤炼,那样的故事还有很远。
皇甫德得了八洛的承诺心里也好受了一些,就算日后有什么变故,至少皇甫婳还有一个好去处。
至于为什么会选择皇甫婳来承受一切的福祸,皇甫德自然经过了几番深思熟虑,大女儿端庄优雅,落落大方,却少了一分胆识胆略;二女儿活泼好动,好胜心强,太过于急躁易怒;只有小女儿,虽然岁数不大,但是极其聪慧,又坦率纯真,偶尔耍耍脾气,也是让人怜爱到不行。
然而最让皇甫德担心的问题就是,一旦皇甫家族衰落,她一个小女娃必定受尽屈辱苦楚,势单力薄何以为继。好在有师弟八洛在,日后不管怎样,也好过她一个人磕磕碰碰跌跌撞撞如同无头苍蝇一样。至于以后,他怕是鞭长莫及了。
“师兄,不必太过在意,就算八洛无能,也还有”鬼魅“先生和夫人呢。”
“是啊,我应该相信先生的能力的。”
皇甫德总算安下了心。
快到午时时分,徐立便赶着马车朝郊野的方向前进,快到剑庐的时候,突然树上落下两个黑衣人,拿着雪亮的刀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们是”
一扯马头,红鬃马发出低哑的长鸣,徐立身子一歪倒到了地上,一把大刀立马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吓得他又是一阵激灵。
“两位壮士可是认错了人,我就是一个车夫而已......”
“这可是丞相的马车?”
一个柔媚的女声响起,言语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这”
车夫一犹豫,脖子上剧烈疼痛,鲜红色的血便流到了衣襟,在这个日光直射头顶的时辰,他居然冷得直发抖,但是本能的护主意识让他并没有丧失理智:“我家老爷是城里的郎中......今日早晨被请到村中给人看病”
不料他的谎话马上便被揭穿了,另一个黑衣人直接朝他的大腿划了一刀,青色的长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愚昧无知的蝼蚁!”
“啊!”
徐立疼得厉害,一直满地打滚。
“殒儿,你真是心急”
女声打趣道,仿佛此刻只有两个人一般。
男人没有回答,收起剑反手贴在背后,剑上的血沾在腰巾上,跟黑色融在一起竟然微微发亮,一种刺目的荼蘼。
刚离开剑庐不久,皇甫德便听见不远处有打斗,午时都过了车夫还没有如约而至,他担心的赶到前面,却见徐立血淋淋的躺在地上哀嚎,大腿处开了个血窟窿,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
皇甫德急忙捂住皇甫婳的眼睛,为她遮去如此血腥的画面。
徐立眼见自家丞相到了,忍住痛推了一把要前来扶他的皇甫德,虚弱的说道:“老爷快走!”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了!”
“丞相大人!您终于出现了!”
极其兴奋的女声再次响起,她从皇甫德的正前方指剑而来,眼看剑头就要刺到他的脖子,他急忙把皇甫婳推到一旁,地上的徐立来不及呼喊便挡了上去,一瞬间血花四溅,那剑竟毫不留情刺穿了徐立的胸口。
“徐立!”
皇甫德大喊,而徐立居然没有丝毫挣扎地跪地,然后身体直直倒下,眼睛睁得无比的大,面目狰狞惊恐。
一旁的皇甫婳从未见过如此场面,已经吓得面如土色,连哭也忘记了。
“丞相大人,我就不跟您拐弯抹角了--赶紧把机关图交出来!”
被鲜血染红的剑又指向了皇甫德,女声一步步逼近,杀气腾腾。
“爹爹!你是谁?为何要与我爹爹过不去!”
皇甫婳大声喊道,眉间的英气像极了年轻时的皇甫德,意气风发,英挺干净,与往日撒娇的样子大相径庭。
在这刀光剑影之间,皇甫德竟然感到由衷的欣慰,他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个孩子太像她了......
一样的温暖又坚强她将会成为家族的希望。
“哟!这小丫头有意思!莫非你想拦我不成?”
“你是谁?”
“我是来找东西的人也是来送你们上路的人!”
剑锋一转,带起不容抵挡的杀气,直指皇甫德的咽喉,女声手中的剑来势j汹汹,是想要一招毙命的绝对准确嗜杀。
“爹爹!”
皇甫婳失声痛呼,飞奔过去想要抓住女人挥起的剑,可是剑的速度太快了,没等她碰到女人的衣角,那剑便已擦着她的脸过去了......
“锵--”
剑并没有如女人预想的刺伤皇甫德,八洛的出现让她的计划已然落空。
“师兄!没事吧!”
“没没事”
“爹爹”
皇甫德在那一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死之间原来是那么近,只在睁眼闭眼之间。
看着哭得泪人一般的小女儿和出手相助的师弟,他知道他害怕的事情已经开始了。
“看你出手不凡,想必就是十里剑庐能把暗器使得最好的八洛了吧?”
女人好整以暇的看看八洛,她毫不在乎被打落在地上的武器,面纱的嘴边的话竟染着笑意,看她如此自信的模样,八洛也早已猜出了她的身份。
“‘星河’的杀手岐芸,善于驯狼,人称‘魅影狼女’。”
皇甫德惊住,想不到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厉害,这个名叫岐芸的杀手他也早有耳闻,不仅有杀手本来应该有的无情无义,而且极其美艳动人,不少人贪图她面纱下的外表而被她所驯的狼王一块一块的全部撕碎,不仅如此,她貌似从来不会独身出动,在她的身边总还会跟一个男杀手
“看来你知道的真不少,我脸都没露出来你就知道了我是谁。只是,你马上就会后悔你知道那么多了!”
“师兄快走!”八洛急忙催促皇甫德,又快速摸出几枚飞镖掷向岐芸,飞镖黑亮亮的,掠过风里嗦嗦响。
“八洛你”
“谁也别想走!”
岐芸的剑更加的快,丝毫没有在八洛面前示弱,反而意外的从容,就像是在故意放水一样。
挡下皇甫德面前的剑,八洛已经确定,岐芸显然没有发挥出真正的实力,甚至三成功力都不到,所有他可以断定,这里-有埋伏!
至于是谁,他也早就猜到了,从来都是结伴同行的两人,向来都喜欢让敌人放松警惕后再轻松击杀,这样的战术居然屡试不爽......
眼见局势更加紧张,皇甫德便依了八洛的话,和皇甫婳一起把徐立的尸体扶上了马车,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这是皇甫德平生第一次赶马车,不一会儿便掌心生汗,一双手**辣的疼。
皇甫婳坐在旁边,眼睛红肿,头上的发髻微乱,被泪水打湿粘在脸上,被风吹起,脸颊两边苍白如纸,好像一吹便会破了一样。
而马车里,是永远闭上了眼睛的忠实的仆人,死之前他竟一句怨言都没有据皇甫德所知,徐立的家中还有耄耋之年的老父亲和一双才过垂髫年岁的儿女,全家的人都靠他微薄的收入来贴补家用,现在他遭遇不测,无异于是给他的亲人带来灭顶之灾......
“婳儿,方才的事情千万不要让府中的任何人知道”
事关重大,越多知道也就意味着离危险越近,现在已有一人遇害,他不能再连累更多的人。
幕后黑手到底想要怎么样,他一时还没有头绪,可以确定的是“星河”重新插手江湖事,一世战火不得休。
这天下,注定要乱了......
“爹爹我知道了”
“婳儿,接下来要苦了你了。”
皇甫德暗暗在心里想道,手下的马鞭甩得越来越快,在慢慢温柔下来的昏黄的日光里奔向了丞相府。
聪明正如皇甫婳,她当然也多少明白了父亲的顾虑,虽然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但是她也知道背后的关系厉害,不得不说就有那么一刻,她似比之前成长了不少。
可能从她早晨醒来踏上马车的一瞬间,一切都在悄悄变化,她这个丞相府的千金应当要学会为父分忧,保护家人了。
奇怪的是,这种情节就像生来就带着的,就算是现在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八洛,你怎么不逃呢?”
岐芸带着嘲笑的口吻说道,本来这次就是给丞相一个下马威而已,打打杀杀多了便更加享受此刻的宁静。
“难得狼女居然那么有闲情逸致,不追不赶真是给足了在下面子,不过在下可没有那闲功夫陪你聊天。”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真相?倒不如说是阴谋。”
八洛不客气的答到,其实其中的缘由他听了皇甫德的话大概也明白了一些,如此乌烟瘴气的氛围,除了皇族的人还能有谁可以这样搅和,不过可能,他想得太简单了。
岐芸一听,呵呵的笑起来,手中握刀瞬移至八洛的背后,右掌一拍,一股压抑的力量便让八洛立刻失去了知觉,从头到尾,八洛都没有反应过来。
“殒儿,接下来该你出手了。”
树影一晃,与岐芸一同装扮的殒杀落到了地面,他的青色的剑别在腰间,隔着黑纱依旧寒光闪烁,给人一种死亡的恐惧。
看了一眼昏迷的八洛,殒杀蹲了下去,食指与中指并拢按上他的眉心处,过了一会,他轻声说:“是朝廷的人来了。”
“朝廷?是封羽锦?”
“师父”
“别说了,我知道了。”
岐芸似乎对此有些恼怒,不耐烦的样子让殒杀欲言又止,看着她极速离去的背影,殒杀急忙跟上,两人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日落西山时分,昏迷的八洛终于醒来,他摸摸激烈疼痛的头从地上爬了起来,拨去身上落下的枯叶,奇怪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他明明在和自己的师兄在剑庐里面商议事情
可这样想着,他却又感觉有些不对,好像把什么重要的事情忘了......
不过无论他怎么回想,还是没有用,除了满身酸痛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待八洛走后,一个姜黄色衣袍的男人笑眯眯的从暗处出来了,他望着远处的人影自信满满--
“丞相大人啊丞相大人,这一局我可就要赢了。”
他说罢,一甩衣袖,倨傲的身姿随风飘去了上空,他的面容满满的傲气,仿佛雄鹰般居高临下。
他去往的方向,正是城中之间。
徐立家中,徐母老泪纵横的站在屋里,堂下低头而立的正是皇甫德和皇甫婳儿。
不要说是皇甫婳儿没有见过这样压抑难受的局面,就连见多识广的皇甫德对于这样的情况也是头一回经历,他本是身份尊贵的丞相,哪里会像现在一样如坐针毡。
“老夫人,实在抱歉”
思量许久,他终是只有一句对不住,可是他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好在徐老夫人是见过些许世面的人,她心一横把泪都抹了,打着哭腔说:“丞相大人为国为民,现在遭此一劫得立儿相帮也是天意啦吧”
皇甫德听此,瞬间感动得趔趄了身子,他恭敬的向徐夫人鞠躬,面色终于舒缓了一些:“多谢夫人理解,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还有一事与夫人商量,关于您与一家老小落脚的地方我已寻好,就在北山的观音庙,为免今后事端多变祸及无辜,应当能保夫人和孙儿们一时”
徐夫人一听,立马感恩戴德,看着皇甫德没有之前的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