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师父原本下山只为了添置衣裳,没想到顺道去了一趟天灵盟,又顺道去了一趟云来镇,如今又顺道来了一趟上贤村,这当中曲折迂回,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若说去云来镇是为财,那么来上贤村却是为义,因为这村,除了被糟蹋过半的猪草,实在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我和师父总不能收完妖再薅点猪草回去?
上贤村建在浮游山半山腰,进村要走一段山路,不过虽是山路,比起空空山却要好走得多,只是师父出门在外“人老年迈”,这一路就走得格外的慢,走三步他要歇两步,我们从凌晨出发,如今都快饷午了还走不到一半。
梅宥德在前面引路,急得抓耳挠腮,在他眼中,大约觉得师父不过是个糟老头子、拖油瓶,要不是碍于我的情面,他估计都想将师父丢在山脚下。
他几次往返想要背师父,但师父每次都拒绝,看起来就像一个嘴比骨头硬的倔强老头。
梅宥德一忍再忍,直到师父又一次喊累要休息,他终于忍无可忍,憋着口气劝说道,“老爷子……老仙长,要不还是我背您吧,您老不必觉得麻烦,咱们若天黑还赶不到村里,那才是真的麻烦。”
师父状似为难地思虑了许久,方才勉勉强强点头,“那……就麻烦了。”
语气听着无奈,我却余光一瞥,似乎看到师父眼角眉梢飞扬的笑意,老谋深算的眸光流转中夹杂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狡黠。
这种感觉我熟,师父之前每每要诓我便是这副表情。
梅宥德听了却松了口气,深怕师父反悔,忙弯腰背起他。
只是刚背上,他身子陡然一沉,脚步竟有些趔趄,看那样子像是挑了个千斤重担。
这下子上山的路变得更慢了。
师父有多重,我没背过,但从梅宥德咬紧牙关,深一脚、浅一脚,额上满布细汗来看,想来是不轻。
但此时他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谁叫他方才一番话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如今再反口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看他满脸憋得通红,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我暗自思忖,这一路梅宥德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师父,莫不是一开始跪错了人的缘故?
我正神游天外,突然前方传来了一声刺耳的猪叫声,简直是震耳欲聋。
抬眼望去,我便看见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只见滚滚红尘中,师父骑在……一头猪身上朝着我正奔腾而来,手上的伏龙杖在猪肚子上有节奏地拍动着,每拍一下,那猪就惨叫一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他们越跑越近,眼见着就要撞上我,我急忙一个闪身,险险避开。
在我还未反应过来,师父为何骑着一头猪时,他已经绝尘而去。
我双手合拢成喇叭,在后面高声呼唤,“师父!!”
师父的声音远远传来,在空旷的山谷中回响,“徒儿……先行,为师随后就来……”
师父的随后,是半日之后。
我在山顶上枯坐着,等到天都快黑尽了,师父方优哉游哉地回来,仍是骑着一头猪,只是后面多了一群小猪崽,师父就像放牧而归的赶猪人,得意洋洋的朝我招了招手。
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师父……这是怎么一回事?”
师父没有回答,从猪背上一跃而下,伏龙杖又在那猪身上一拍,一道金光飞出,那猪化出人形,竟是梅宥德!
紧接着,无数道流光打出,那群小猪崽也纷纷化出人形,男男女女,看着不过半大的小子。
他们学着梅宥德伏跪在地,战战兢兢地求饶:“求仙长饶命!”
我终于回过味来,“梅宥德,你说的猪妖竟然就是你自己?”
梅宥德眉眼低垂,嗫嚅道:“仙长恕罪,我们……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看他那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想到自己居然被一头猪给耍了,我不由得觉得心塞。
难怪师父这一路怪怪的,原来他早已识破,却不告诉我,端看我自己什么时候能发现。
唉,我道行还是太浅了,这样去捉妖,恐怕被妖给卖了还帮他数钱。
我不由得板起脸,“所以你先前所说都是假的?什么猪妖祸害你们,要你们献祭闺中女子都是编的?你诓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如果我师父没有识破你们,你是不是想杀了我们?”
梅宥德吓得连忙摆手,迭声解释:“没有,没有!我们哪敢杀人。仙长,我们只是想……想借用你那个法器而已。”
我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法器说的是我那根烧火棍。
一丝疑问浮上心头。
“你要这个来干嘛?”
总不至于是做饭缺根烧火棍吧?
梅宥德哭丧着脸,“仙长明鉴!我先前说的话虽有编造,但我们受到其它妖怪迫害确实不假。只是祸害我们的是罗刹鸟,它们将我小弟叼走了,我们逃下山时,偶然看见仙长与那罗刹鸟斗法,见您用的法器厉害,所以就萌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我提了一个关键问题,“这烧火棍你会用?”
梅宥德挠了挠头,“就是不会用,才把你们引到浮游山来的。本来想说看能不能让你们……”顿了顿,有点难为情地接着道,“让你们直接撞见那罗刹鸟,顺手将它们给收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梅宥德这如意算盘打得还挺精。
我提醒道:“你就没有想过,我们在收了罗刹鸟之前会先收了你?”
梅宥德双眼盛满着清澈的光,“这个我们还真没想到。我们化形多年,今儿还是头一遭被识破身份。”说完不忘了接着奉承,“要不咋说仙长道法高深呐!”
弄清了来龙去脉,看梅宥德也不是什么为非作歹的恶妖,我想着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就此揭过算了。
“这既然是妖与妖的纠纷,我们玄门中人不便介入。师父,我们……”
“走吧”两字还未出口,梅宥德直接甩了一句,“我愿出双倍赏金,求仙长出手救我弟弟。”
我咽了咽口水,没吱声。
降妖之人为妖办事,未免失了风骨。
“三倍!不!五倍!我愿出五倍赏金,求仙长帮忙!”
我的脑中金币辉煌,王府的赏金是五十两,翻五倍就是二百五。
虽然这数字听着有点不太友好,但真金白银的诱惑力还是有点大。
我咽了咽口水,仿佛看见了无数的美食和漂亮的衣裳在向我招手,来呀,客官,来呀。
我偷眼瞄了一下师父,想看看师父是什么态度。
只见师父捋了捋胡须,一锤定音,“可。”
言简意赅,全然没有我的心理负担。
师父说,人与妖只有善恶之分,我不能用狭隘的眼光去看待别人,搞种族歧视。
我虚心受教,向师父虔诚地行了一礼。
然后我便看见,在我反思自己格局太小的时候,师父默默地从猪妖手中接过了那二百五十两,又默默地装进了自己的荷包之中。
我莫名觉得,呃,有点心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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