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渐起,宫中落叶颇多,不少秋日的花竞相绽放。
御景轩被封禁,每日除了御膳房的人送来吃食外,无人前来。
宫里那些宫人就连路过都要加快脚步。
好在御景轩内的宫人都是当初喻宁千挑万选给宜安择的,虽然如今这样,还尚不至于有什么二心。
宜安也明白喻宁肯定专门打过招呼的,她心中感激,但也仅限于此。
除了这些外,能每日前来御景轩的只有焦太医了,依旧是定时定点地来请平安脉,若不是有这么一个人,宜安可能早就不知有什么时辰了。
宜安能从这太医的眼神中看出些什么,就好似…他在怜悯她。
她下意识觉得这焦太医应该知道什么她不清楚的东西。
可她不知那是什么,也不知是否和她这次被圈禁有何关系,也没本事从他口中问出实话。
可眼下她这情景,被怜悯也是应该的。
除了这些糟心事外,宜安获得了少有的清净,或者说,她不想要的清净。
不用去装模作样爱楚恒,不用去和后宫嫔妃勾心斗角,甚至不用去爱喻宁。
这就像在冷宫里一般。
之前还是宫女时,宜安曾十分羡慕那些被关在冷宫里的嫔妃。
她们远离了后宫的纠纷,独自居于一隅,每天清静得很,吃喝也由内廷司负责。除了要遭受这后宫的嘀咕和揣度外,可以说十分令人羡慕。
可真过上这种日子,宜安才明白争斗中对于后宫的女人而言究竟有多么重要,不需要抗争确实很清闲,没有了嫔妃的身份与责任也确实卸下枷锁。
可这日子着实是无聊了些。无聊到若不是这腹中的孩子,不如真的让她一死了之的好。
也是如今,她才明白这后宫的吃人究竟是何意。
这宫中是一只有神识的灵兽变出的,这灵兽会让每一个进入这宫中的人为了欲望向上拼搏。为了权力和别人争斗,也会让那些失败者,那些没有争过他人的人,自己了结自己的性命。
宜安如今倒是十分感谢腹中的孩子了。
起码她还算有盼头。
就算在这孩子出世后宜安就被赐死,也算是有了个能期盼的东西——见她这孩子一面。别的都无所谓了。
喻宁前段日子给她传了消息进来。坤宁宫在她被圈禁后派人给襄王府送了信。
大概是她被圈禁一事同样也在这两位的意料之外,起码是在皇后的意料之外。
若不是出了大事,皇后怎会如此显眼直接让人联系襄王府?若是襄王告诉了楚恒她的身份。那如今她被圈禁属于他们的意料之中,那他们的动作该不会如此显眼。
可还是不知那二人是如何想的,楚恒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那襄王和皇后会选择救她?还是顺水推舟杀母留子?她不知道也推测不出,只能等待皇上的谕令,等楚恒的裁决。但在这之前,宜安就因为御景轩的清净要撑不住了。
而外面,自打宜安被关进去后,喻宁唯一想做的就是查明究竟是为何。
他能在圣上登基后这么两年时间来到御前,有了如今的地位,他还是了解皇上的。
圣上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给出自己的根据,就算是当初削弱前朝太后母家时,都会让下面的人‘做出’一些江家贪污受贿的证据。
可如今不分青红皂白封禁了御景轩,那么多天过去了,没有对外说什么,给什么理由。事到如今没有一个人知道是为什么。就算是宜安的身份被发现,皇上不想把这事弄得人尽皆知,也必会找一个其他的理由。
若是真的那件事东窗事发,皇上应该也明白,无论找什么罪名宜安都不会反抗。可就是怪就怪在没有。
没有由头,也没有罪名。正是这点才让喻宁觉得奇怪。
他都不知道的事情,可以肯定后宫其他人也不清楚,但坤宁宫除外。
他又没办法直接去问皇后。
之前让宜安去亲近皇后,他也没想到会变成这副样子。
喻宁也在自责,会不会那时他没有出主意让宜安去亲近皇后,抱皇后的大腿,那这一切都会不一样?虽知道不知者无罪,他之前确实不知皇后和襄王有那种关系。但这说服不了他自己。
他好像总是能把所有的灾厄带给宜安,拖她入了宫,把她拉到皇后的陷阱中,害她有孕、害她被圈禁。
心里无比复杂,可这没用,甚至不能让宜安少受些苦。
要说起来除了在圈禁御景轩之前,姜大人和襄王共同来了御前外,之后这俩人都没有出现。但前朝好像有了些不同。具体的喻宁也不清楚。
他前朝没什么人脉,这也是当初为了在御前站稳脚跟,不想让皇上多疑而做出的抉择,可如今却也因此套不出这暗中的消息。
就只知道似乎那姜大人出现了些事情,这还是他跟着上朝的时候,听到有不少人在弹劾那姜大人才知的。
后宫和前朝一样,人人都是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好手。对那姜大人的弹劾从一开始的一两件事,变成了这几日只要上朝基本都是围绕着姜大人展开的。
就算有时休沐不朝,皇上的那些奏折里也都ᵚᵚʸ是关于那姜大人的。
姜燮是两朝元老,又是帮皇上处理江南乱党的功臣,在平时自然有其地位,也不是一般的朝臣能够比的,不过看如今这做派那已经是过去的风光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若不是皇上有意如此,若不是皇上想对那权倾朝野的姜燮大人出手,怎会有如此多的朝臣弹劾宠臣?
喻宁也就只能猜到这个地步了。
而转眼间又过去了大半个月,到了八月底,天气渐凉。太后一行人早就从行宫回了来,喻宁看了眼时辰也没忍住进了长信殿给添了壶茶。
皇上还在看折子,喻宁添茶后就候在一旁。
片刻后一抹花香流出,楚恒请嗅了嗅,放下朱笔支起了身子,“什么味道?”语气不太好。
“回皇上,焦太医说您这段日子有些上火,让奴才在茶里加些桂花,说是止咳降火的。”喻宁自然不敢欺君,不过就是这桂花加的有些多罢了。
提到焦杰,楚恒不免想到宜安的胎儿,而说起桂花,他又不免忆起那女子常散下的三千青丝。不免想到去年大概这个时间…和喻宁在御花园中说的话。
一年过去,又到了桂花的花期。
他知道喻宁是什么意思,但也心甘情愿入了套,“这桂花,已经开了?”
“回皇上,八月底了,外头开得好着呢。想必再过些日子都该谢了,皇上不若去瞧瞧?”喻宁有些谄媚,但楚恒看不到的地方,神色却有些犹豫。
“御花园的桂花吗?没什么意思。”
“奴才记得,皇上在开春前让花匠在雅岚殿后面那片小花园那改种了桂花树?如今怕是开得正好。”
喻宁这描述并不准确,说是什么雅岚殿后面的小花园,实则就是御景轩外的桂花园。可如今御景轩这副样子,喻宁也不知能不能提,索性绕了个弯子。
楚恒自是知道,但也确实是有些想那女子了。
若不是他的朝事,若不是他想让其松下心神,也是不让人起疑,他又怎舍得把人放在御景轩不闻不问,还是在孕期。不过这女子未曾哭闹,未曾吵着要见他,可能也是觉得他已经不宠爱她了吧?
这可能就是曾经的她最害怕,但也知道早晚要来的结局。
曾经的宜安一直让楚恒觉得,好似那空中飘着的人早晚都要离开一般,是他没给够她安全。而如今这事,想必又让那女子对他心寒了些。
楚恒叹了口气下令道:“去看看。别……惊扰了人。”
御景轩说是圈禁,也就是其宫内的人不得出罢了。楚恒到了那桂花林外就下了辇,步行前去…赏花。
平时常来的御景轩宫门半掩,这宫殿并不大,应也是周围一圈外林的缘故,这院内的小院更是不大。之前为着宜安有孕,他还专门让人给在御景轩开了小厨房。
这小厨房又占了不少这御景轩的位置,说起小厨房,楚恒又想到当初贤妃都是在三品的时候才建的小厨房……
缓步走近,走到那半掩的宫门外,楚恒找了个角度就看到那个穿得颇多,在院中晒着太阳的女子。那女子的腹部出奇的大,毕竟其中是双生子。看上去也是普通胎儿足月的大小了。但对那瘦弱的身子而言,却绝不是好受的样子。
女子正躺在椅上,发上未着半点装饰,阖眼一脸舒适,整个人都被阳光覆盖。周围桂花林里的桂花被风一吹落下不少花叶。黄色的花叶落在宜安的发间。这不加雕琢的反驳归真,更给这谪仙的人带去一股神意。
好像在骂楚恒一般,那些小厨房也好、位份也好、都是这人的身外之物。可那鼓起来的腹部,又让楚恒有一种渎神之感。
眼前这个没有了平时在他面前的娇气与妩意,此时的宜安才是她自己。
一旁的喻宁也在看着宜安,看着皇上看宜安,在犹豫要不要说那件事。那件他在长信殿时就犹豫之事。
他当然不会随便挑一天去壮着胆子触皇上的霉头,今日是宜安的生辰。
最近朝堂上的事情太多,想来皇上都忘了这事。但皇上能忘,他却不能。
可,他能不能提醒?
正在犹豫间,前方的男人回了头,“桂花也赏了,回吧。”
喻宁也跟着躬身离去,没问那桂花是不是宜安头上的花叶。
罢了,说了也无用。皇上也不可能推门进去……
而刚回到长信殿没多久,江才人就来了。
喻宁看着那和宜安有五分相似的脸也晃了恍神。不过心中的警惕不减半分,不知为何这位来到了御前。
前阵子从行宫回到了宫中后,皇上依旧没有翻华才人的牌子,更不要提这位才回宫没多久的江才人了。
可不知为何,今日这位深居简出的主子竟然主动来了御前。这还是头一回,喻宁知道皇上不喜欢这位,但也不清楚皇上如今是个什么态度,直接撩开帘子就去禀告了。
更出乎他意料的是,皇上让江才人进去了。
喻宁不知是因为什么,可能是前朝的江家做了什么好事,需要皇上的奖赏。也可能是前朝的某位大臣需要让江家制衡,喻宁一概不知。他只知道的是今日是宜安的生辰。
突然他觉得挺好笑的,好笑中又带着一股独在后宫才能感受到的恶心。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皇上去了六宫之一的启祥宫,翻了江才人的牌子。
而喻宁则是从启祥宫抽身,孤身一人去了御景轩。
“你怎么又来了?”
今日在御景轩见到喻宁,宜安反而没有上一次见到这人那样惊异了,今日是她的生辰,想来喻宁也是会来的。
虽然她不想,但知道他会来的。
“想来看看你。”喻宁说完这话后,视线就不免落到宜安的腹部,不如说面前人如今这副样子,只要和她交谈过的人,视线都难免不聚焦在这好似临盆一般的腹部。
而他想得更多,他想到了在行宫的时候,皇上和那焦太医的对话。
双生子。
还有皇上的话……
那句‘可若真是所担忧的情况,那她腹中怀的就是朕唯一的皇子。’
唯一的皇子。
“皇上今日翻了去了启祥宫。翻了江才人的牌子。”喻宁没有一点掩饰,这种直来直去没有一丝平时的样子。
“是吗?”宜安神色挺平静的,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腹部,轻抚了下。
那人如何她早就不在意了。这段时间她连喻宁都快不在乎了,更何况楚恒这个她从未喜欢过的男人了。
“秋天了,御花园中开得不能只有金桂。而等这孩子出生时,早就不是桂花盛开的季节了,菊花、木槿、月季、百合,早晚都是要出现的。”
宜安想得很通,反而转身对着一脸悲痛的喻宁道:“要摸摸吗?”
她双手抚上腹部,对喻宁轻笑,身后是开着的殿门外一阵风吹着落下的金桂飘过。
喻宁好似又看到了朝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