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禄与盛国足足打了七年。
期间双方民众苦不堪言。
如今盛国战败,割地求和,并献珍宝。
圣上龙颜大悦,下旨至初一前全城酒饭免单,商家成本由朝廷报销。
于是原本就热闹的年前灯会变得史无前例的盛大。
我对此类赏会一向没有兴趣,便自请留在医馆看守。
济世堂离街心较远,因此还算僻静。
再过三日便是除夕,从明日起各大店铺都要关门放假,医馆也不例外。
若是大年夜有人病急,便只能去师傅家里请治了。
我点一盏灯,把它放到柜台上方便自己读书。
忽而一阵风钻进来吹灭了烛火。
馆厅里瞬间暗了下来。
「砰」一声响,医馆的门大敞四开。
风雪簌簌灌进来,门前出现一个佝偻着身体的男人。
他走路颠簸,费力地拖着自己的腿向前移动,我探头过去,他行过之处是一串血迹。
「您稍等,我这就点灯。」
我拿起身旁的火折子,不成想那人竟疾如旋踵地冲过来。
我脖颈一痛,不敢再动。
男子将匕首抵在我的脖子上,口气凶恶:「不准点!给我止血!」
偏偏是大家都不在时碰到这种事。
「我可以给你止血,可你不让我点灯,就不怕我抓错药吗?」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那人身上血腥气极重,想来不止腿上一处伤。
「一盏,快!」
他声音闷重颤抖,我迅速点灯,这才看清那人还穿着一身夜行衣,面上覆着层黑布。
我想起了十分不好的回忆。
我一边配药一边取麻布,这人因失血过多而手臂颤抖,却还是死死用匕首抵着我。
「伤口与衣物黏在一起,直接扯开会使伤口更严重。」我问他:「你自己用刀划开还是我拿剪刀给你剪开?」
闻言,男子霎时目露凶光,刀尖又往我颈间压了几分。
「你现在杀我,你也活不了。」
他瞪着眼睛与我对峙良久,迅速将小腿上的衣物划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抵上我的喉间。
「别耍花招!」
那人口音有些蹩脚,我脑海中闪现出七年前一位故人的面孔。
怕不是外邦刺客。
此想法一出我倒真想和他同归于尽了。
但我如今甚是惜命。
只希望师兄他们别在此刻回来,否则大家都必死无疑。
他腿上为箭伤,外面天寒地冻,伤口表面已经坏死难以愈合,即便是上药包扎也无济于事,唯有将坏死的皮肉清理掉才能上药止血。
我将处理办法告诉他,他却没我想象中暴怒,大概他也知道伤口的大致情况。
我拿了小刀在火上烤了烤,心思在道德与医德之间反复横跳。
我确信他的血只要止住,他就会立刻杀了我。
师父说了,医家眼中众生平等,哪怕他做尽坏事,在大夫面前也只是需要医治的病人。
可是师父,你也没告诉我如果这个人想杀我的话我该怎么做啊。
剪掉最后一块坏肉,我把药涂上去用麻布包扎好。
他咬着手帕,愣是没吱一声。
「你身上还有些伤口,需要一并处理吗?」
这人比之前要精气不少,他抬头看我,满眼杀意。
方才我配什么药,怎么下手怎么包扎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事到如今也不是非用我不可了。
他步步紧逼,我想若是能周旋个一时半刻……
「就是这边!他身中数箭跑不远!」
门外突然传来男人的粗犷声音,几乎是瞬间反应,这外邦人吹灭了我手中的蜡烛,拖着我躲到柜台下死命地捂住我的嘴。
「不许叫,否则杀了你!」他威胁道。
借着月光,我看见有两个高大的人影在门口徘徊,不知是其中谁说了句「有血」,医馆的门便被再次推开。
这是救命稻草啊!
奈何我无法求救,外邦人比我更加紧张,我感觉脖子上皮肉被匕首划开了一点。
他故意的,只要我出一点声他便会瞬间划破我的喉咙。
沉重的脚步踏了进来,我隐约感到有光,果然从投射在身侧药柜的影子上看到对方举着火折子。
身后的人呼吸匀称而快速,却仍然绷着神经不肯松手。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踢开了卷着的麻布,随它顺着柜台滚到那二人脚下才好。
只是一眨眼的事,外邦人发现向外蔓延的麻布,已经蓄力要将匕首插入我的喉咙。
「救命!」
匕首掉在地上,我连滚带爬地逃出柜台,狼狈地摔在地上。
其中一人几乎是在外邦人停顿的一瞬间打掉了他手中的匕首,否则我不可能只擦破点皮这么简单。
另一人用火折子点亮烛台,馆厅终于亮了一些。
「他死了?!」
外邦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怎么可能?我并未伤他。」
方才眼疾手快上前制止的紫衣男人连忙蹲下身查看。
「是我,我给他处理伤口时往他咬着的手帕上放了麻沸散。」
我惊魂未定地解释:「这会儿只是睡着了,不到半个时辰就会醒。」
「小哥可以啊,还挺聪明。」
小哥?
或许是我束发布衣,外加灯光昏暗的缘故,那名身着绿袍年轻人认错了。
「此人是盛国卧底,在京内潜伏已久,得知盛国战败,便恼羞成怒想杀几个大禄人泄愤,都追他一路了。」
紫衣男子飞快地将其绑好,转身同我说明:「临至新年,此为意外之事尚未引起骚动,还请大夫保密。」
幽暗的火光下,他的面孔棱角分明。
眼前这张脸与记忆里青涩稚嫩的脸逐渐重合。
我怔愣半晌,游移不定地吐出来两个字:
「谢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