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盛夏的夜里,没了白天里的灼热,空气却依然粘腻。
信义县的城门外静悄悄的,只能依稀听到几声微弱的虫子叫声。
城门外头,一个身材偏胖的中年妇女正在着急地朝城门张望着,她的身后跟着一个身材纤细的女人以及一对年轻的少年少女。
这胖女人叫做朱秀娘,身材纤细的女人是她的小姑子方芝兰,少年是她的儿子方青松,少女则是她的外甥女方芷。
突然,陈旧的城门被推开,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尤为刺耳,一阵悲戚又怆然的哭声悠悠地传了过来。
伴随着哭声而来的,是一副崭新的棺木。
棺材被四个壮汉抬着,左侧跟着一个年轻的男人,右侧跟着一个年迈的妇人。
两人都是一脸悲伤,压抑着声音低低哭泣着。
当朱秀娘看到城门被打开,抬棺材的队伍正远远地朝他们走过来时,立马激动地喊了一声:“快!都跪下!”
说罢,她便一马当先跪在了最前面。
身后的几人却没有按照她的命令办事。
“小姑、青松、阿芷,快跪下啊!人家就要过来了!”
朱秀娘扭过头,着急地对身后的三人催促道。
方芝兰被她这么一催促,咬了咬牙,也跪倒在地。
“娘......我不想跪......”
方青松撇着嘴,一脸不情愿。
“为了你爹,你不跪也得跪!”
朱秀娘站起身来,在方青松的膝盖窝用力一踢,方青松承受不住,直直跪在地面上。
“阿芷,你也跪下,别发呆了!”
眼看着侄子都被他亲娘给摁下去了,方芝兰立马扯了扯自己女儿的裙摆。
而那名被叫做“阿芷”的少女却还是呆愣愣的模样。
方芝兰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将她垂着的手往下一拽。
方芷一个没注意,就这么被拉倒了,正好与少年并排跪下了。
膝盖碰撞上地面上的小石子,一阵尖锐的疼痛。
一直发着呆的方芷,脑子这才渐渐清醒过来。
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在连续做了三台手术后累晕了,怎么再次睁开眼睛,就来到了这里呢?
幽深的黑夜、微凉的月光、粘腻的夏风、细碎的虫鸣......
这里到底是何处?
借着幽微的月光,她抬头看向城门,依稀能看到城门上的三个大字——信义县。
三个字一入目,伴随而来的是汹涌的记忆。
那是一个与她同名同姓的少女,在这座小城里生活过的短暂的十五年的回忆。
还没等她将脑海中的回忆一一翻看,就听到跪在最前面的朱秀娘喊了一句:“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在静谧的夜里,这道声音格外响亮,惹得方芷下意识地看向城门内。
伴随着凄然的哭声,她看着抬棺队伍越走越近,夏日夜空里四处飞舞的萤火虫,围着棺材闪着荧光,忽明忽暗的。
哪怕是她这个坚定的无神论者,都觉得有点儿发毛。
在抬棺队伍距离差不多只剩下不到二十米时,朱秀娘冲了过去,一把跪倒在棺木前。
向前行进的队伍不得不停下来。
棺材旁边的年轻男子和老妇人都是一脸惊奇地望着她。
“你是谁?来做什么?”
“我......我是方济民的妻子朱秀娘,只要你们肯放过我丈夫,我愿意赔五十两银子给你们!”
听到这话,男子和老妇人的脸瞬间变得异常难看。
老妇人一脸愤恨,男人则是咬牙切齿,恨不能把眼前的朱秀娘给生啃了!
“呸!我才不要你的臭钱,我好好的娘子被方济民给治死了,我要他以命相偿!”
“这......这女人生孩子,原本就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丢了性命哪能怪我相公呢?”
朱秀娘忍不住为自己的丈夫抱不平。
她的丈夫方济民是个大夫,今天一大早被人喊了出去,说是有个年轻妇人难产生不出孩子,请他去看看。
这家人也是病急乱投医,这女人家生孩子,找个大男人有什么用呢?又不能进产房!
方济民过去后,也只能守在产房外头,听里面的接生婆口述产妇的症状。
当他听说产妇已经脱力了,立马吩咐给产妇喂了一碗参汤。
本想着让产妇提提气力,谁知道产妇喝过参汤后,居然一口气没提上来,就这么没了。
产妇的家人便认定,是方济民把产妇给治死了,当即就报了官,把他给抓进了监狱。
“就是喝了方济民开的参汤,我儿媳妇才没的!不怪他这个庸医怪谁?哇~~我可怜的儿媳妇,我可怜的孙子啊~~”
老妇人是亲眼看着儿媳妇喝过参汤才落了气的,一提起方济民,心里恨得直发痒。
“你去随便找个大夫问一问,这参汤是喝了提气的,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产妇喝参汤会丢了性命的。”
朱秀娘不服气地争辩道。
“那你的意思是我骗你?我用我儿媳妇和孙子的命骗你?我的老天爷啊!还有没有天理啦,我家可是去了两条人命啊!”
老妇人哭天抢地地哀嚎起来。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瞧着哭得几乎昏厥的老妇人,朱秀娘顿时支吾了起来。
最后,她咬了咬牙,一狠心地说道:“这人都已经没了,咱们活着的人总要朝前看,只要你们答应不追究我相公的责任,我愿意给你们八十两,不!一百两银子做补偿!”
一百两银子可是一笔巨款,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恐怕攒十年都没这么多银钱。
有了这么一大笔银钱,别说是再讨一个媳妇儿,就是往家里再抬两房小妾也是足够了的。
朱秀娘话音刚落,男人的眼睛瞬间变红,闪烁着凶狠的光芒。
他怒不可遏地冲到朱秀娘跟前,扬起手就要打她。
“唉!你......你......你怎么要打人呢?我可是诚心来说和的。”
朱秀娘看着男人粗厚的大巴掌,被吓得话都快说不明白了,身子赶忙闪到一旁。
“我打的就是你!以为有两个臭钱就能无法无天啦?我就是要方济民一命偿一命,你等着给他秋后收尸吧!”
男人挥舞着胳膊朝朱秀娘而去,却被老妇人一把拉住了。
“狗蛋,算了......咱们快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儿媳妇要忌重丧,要是再不抓紧时间埋了,天就要亮了。
所谓的忌重丧,是这小县里的一种忌讳,是指死者出生的年月日,与死者死时的时辰有干支重字。
遇上这类情况,要举行特殊的丧仪,往往是匆忙地在三更盖棺,抬至郊外悄悄埋葬,要是错过了时辰,那可是非常不吉利的事。
被自己的老娘一拉,狗蛋瞬间清醒过来,颓丧地放下了手。
“以后别来找我了,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
狗蛋撂下一句狠话,扶着自己的老娘就要走。
“起棺!”
一声高喝后,原本放下的棺材又一次被抬起。
之前还挡在棺材前头的方芝兰,赶忙左手拉着方青松,右手拉着方芷站起身来往后退,不敢再拦着。
朱秀娘瘫软在地上,一想到丈夫方济民要给那死去的孕妇抵命,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就在她几近绝望之时,一道矫捷的身影窜了出去,冲到了棺材前头,展开双手拦住了前行的队伍。
“你们不能走!”
那身影,正是方芷。
“阿芷,你去做什么?”
方芝兰担忧地喊了一句,不明白女儿要干嘛。
然而方芷却没有理会她,只是直勾勾地望着狗蛋。
“你这是找死!”
狗蛋本就压抑着怒火,此刻被方芷再一次拦下,只觉得火冒三丈。
正要冲上前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时,只见她伸手指了指棺材,冷冷地回了一句:“我死不死的再说,你要是不赶紧把棺材打开,你的娘子可就真的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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