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从小到大当过最大的官不过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所以当他被人抬到皇极门御门听政的时候,还很是紧张了一番。不过他一脸肾虚,紧不紧张别人也看不出来。
他其实可以不用来的。只需要让太监过来通知大臣们皇帝身体抱恙就行了。
大臣们目瞪口呆地盯着躺在龙椅上的皇帝。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
最先跳出来的是礼科给事中史孟麟:“朝仪严肃,岂容亵慢!陛下怎能躺在上龙椅听政呢?”
我还非得坐着?朱常洛简单回忆了一下泰昌皇帝在历史中的评价,厚道、雷厉风行、善于纳谏。
于是他努力支起身,开始扮演起贴合这些评价的角色:“卿所言极是。”
可没曾想这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史孟麟非但没消停,还拉上好几个言官一起批评皇帝。从头发到衣着,凡是能看见的地方都被他们批评了个遍。只有兵科给事中杨涟一言不发。
看见这一幕,崔文升腿都吓麻了。生怕这些人突然咬到自己身上来。
可前太子侍读太监,皇帝登基后和崔文升一起被提起来的另一位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却没什么可怕的。
王安大声呵斥道。“圣上身体有恙,带病听政。尔等不加体恤,反而大肆挞伐,这就是你们的为臣之道吗?”
听了他的话,人们才终于“发现”皇帝的脸色并不是很健康。
言官们闭嘴了。如果是万历,别说带病听政,就算没病他也不来。
“有事就奏吧。”朱常洛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找个舒服的地方睡一觉。
“臣请停修皇极殿!”户部尚书李汝华拿着笏板行至御前,震声跪奏道。
皇极殿?朱常洛搜肠刮肚的回想和这个词有关的历史事件。
见皇帝一言不发,群臣还以为皇帝又在重复先皇的路数,用沉默来对抗臣子的谏言。
您要是不说话,那我就不客气了。李汝华继续说:“陛下初登大宝便诏令户部播发辽东欠饷。辽东欠饷总计二百三十六万余两。虽一度发帑百万,也仍旧欠饷一百三十六万两。在这样的情况下,陛下您还要户部向工部拨银二百万两用以重修皇极殿,实为不妥。故,臣请以清偿辽东为要,停修皇极殿。”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朱常洛明白了。
李汝华有点儿恼火,因为这样的回复通常意味着一颗软钉子。但他不敢再劝了,因为他是无党之人,如果皇帝要罢免他,将不会有人替他说话。
“陛下,当以边防为重。”兵科给事中杨涟站了出来。“万历四十六年,辽东兵乱,增饷三百万,户部请发內帑不得,遂增天下田赋。除贵州外,天下田赋,亩增银三厘五毫,得饷二百万。”
李汝华懵了,杨涟这是在借着皇极殿的事情拿自己开刀吗?这群东林党人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杨涟站在李汝华身后,看不见老尚书脸上冒出的冷汗。
“万历四十七年,又增加了一笔同样的田赋。”
“万历四十八年,兵部以招募士兵、购买马匹,工部以制造兵器为由,再议增赋一百二十万。”
“先后三增天下赋,共五百二十万两银,天下已不可支矣。”整个大殿只听见杨涟一个人的声音。“遂请以边防为重,停修大殿,并开拨內帑。”
这人要干嘛?先是户部,后是神宗內帑,再是兵部和工部,最后还让皇帝拿钱,他这是要学海瑞吗?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来难看,但李汝华却松了一口气。既然杨涟一口气把这么多人都拉出来,那就不怕了。
杨涟说完。在场的所有目光都聚集到撑着桌面坐着的朱常洛身上。户部、兵部、工部的官员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对策,没被点到的礼部、吏部、刑部官员则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浙党、齐党、楚党磨刀霍霍,是时候借此打击东林党了。
不过无论立场如何,在场的人都有一个共识:杨涟要倒大霉了。
“那就别修了。”朱常洛语出惊人。“至于其他的事情。你一口气说了太多话,朕没理顺。等下散会你打个报告,哦不,散朝之后写个奏疏。写完了之后立刻呈上来。”
再不以边防为重,就要出大事了。如果历史按它本来的轨迹走下去。明年,也是就是天启元年三月十二,努尔哈赤率兵攻陷沈阳,都督佥事、沈阳镇守贺世贤战死,七万守军全军覆没。
“还有别的事儿吗?没有就散朝。”朱常洛真的快撑不住了,他的上下两个脑袋胀痛得就像生长激素打多了快要爆炸的西瓜一样。
“臣有事奏。”吏部尚书周嘉谟赶忙上前跪奏道。
“说。”朱常洛在舌尖上猛咬一口,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陛下初登大宝,便诏令吏部拣选官员。奉诏后,吏部全体官员夙兴夜寐,终于整理出两京一十三省各州县的缺官,以及推荐的人选。”周嘉谟说道。
来了!浙党、齐党、楚党的人一听就知道周嘉谟这话是什么意思。新君御极,政局逐渐稳定,东林党要开始往全国插人了。
周嘉谟确实是这个意思,虽然东林党没有指示杨涟在皇极殿的事情上借题发挥,杨涟说话的时候还把他们吓了一跳。但结果是好的,皇帝的态度摆明了还是偏向他们这些东林党人的。众正盈朝的时代终于要来了!
朱常洛满眼血丝,思维混乱。但他听清了周嘉谟的意思,人事调动呗。但这事儿得压下来。要真让东林党把人**去了,以后就只能扶植阉党,靠魏忠贤来平衡了。
可他只想要臣子不想要臣党。
但现在不行,朱常洛还得靠文官们把郑贵妃撵走。这件事只能靠外人来做,谁叫“加封郑贵妃为皇后”是万历皇帝的遗诏呢。否决的事情只能让文官来提,皇帝只能“勉强同意”。如果朱常洛自己就把先帝的遗诏否了,那可就留下让言官攻击的把柄了。到时候这群人可不会管他们是否曾与郑贵妃对立过。
“卿等尽心国事,朕心甚慰。”朱常洛开口了。
完了!浙党、齐党、楚党,三党的人心如死灰。今天的朝会一过他们将再无翻身的机会。
“然宫闱之事未尽......等朕的身体病愈之后再说吧。”两句话没有前后的因果关系,听起来有些突兀。但刘一燝(东阁殿大学士)、韩爌(东阁殿大学士)、周嘉谟(吏部尚书)、邹元标(大理寺卿)、孙如游(礼部侍郎)这些东林党的高官是听懂了的。皇帝这是在暗示他们除掉郑氏。
要怎么做呢?东林党人开始盘算起来。
浙党、齐党、楚党,与东林党对立的三党官员也开始思考。要如何坏掉东林党的好事又不惹皇帝生气呢?
次日,一个宫廷秘闻不胫而走,引爆了整个朝局:
八月十日,“郑贵妃复饰美女以进”,上“连幸数人,圣容顿减”。
八月十一日,上带病听政,形容枯槁。
八月十二日,上不豫。称病不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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