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顾行渊成亲第二年,他便外放离京,去了燕门平乱。
北方苦寒,他顶着风刀霜剑,熬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寒夜。
有人从燕门回来,带消息说,顾大人衣着单薄,却不肯要百姓为他做的衣裳,一双手都冻坏了。
丈夫出远门,于情于理,妻子都该给他做寒衣的。
然而,我在屋中漠然盘着佛珠,心中只想:这关我什么事。
是他自己要娶我的。
成亲第一夜,我就告诉过他,我早就心死如灰,不会爱他,不要对我有什么期待。
他心中应该清楚,他就算是死在燕门,我也未必会去给他收尸。
第二日,我睡到午间才起床。
春喜急急忙忙跑进门,喜道:「顾大人来信了!」
我接过来,看也未看,便轻飘飘地丢进了火炉。
春喜一惊:「哎呀,夫人,您怎么给烧了!」
「不用看,我知道那信里写的什么。」
无非就是四个字:【安好,勿念。】
顾行渊外放两年,每月按时给家里来信。
信中内容从没变过,只有四个字,安好,勿念。
不知道他写这做什么。
这个家里,并没有人念着他。
春喜眼瞧着信被烧成灰烬,十分可惜,又不敢再说我,僵持了一会儿,她又转移话题来逗我开心。
「夫人,我听说,顾大人在燕门治理有方,声望极高,百姓都很爱戴他呢,等他回京,说不定就能升官了。」
我怔了怔,轻笑:「升不了的。」
他娶了我这罪臣之女,自断仕途,这辈子也不可能升官了。
但……也不是没有转机。
「您说什么?」春喜有点耳背。
我对她笑笑:「你出去吧,哦,我想吃梨蓉糕,你去街上看看有没有。」
许是太久没对她笑过了,她一时高兴,点点头立马跑了出去。
我将院门关好。
净面,描眉,戴上我最喜欢的一对玉兰簪,从箱底掏出了那瓶藏了许久的鹤顶红。
然后沏上一盏新茶,将鹤顶红悉数倒入,晃匀,寻了个阳光极好的小角落,坐在藤椅上,慢悠悠地将一盏茶饮尽。
手中的一页信纸被揉成了团。
那上面,是我爹娘在宁古塔病死的消息。
我今日,是要去与他们团圆的。
我爹入狱前,便已有了预感,为了保我一命,他决定将我嫁出去,此后,我便不再是薛家女,家族落难,我也能逃过一劫。
他殚精竭虑,只为保住我,可他有没有想过,家破人亡,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
鹤顶红发作极快,我痛苦了一阵子,蜷缩在墙角,七窍流血,指甲抓进了泥里。
等春喜回来时,我已经不行了。
希望没有吓到她。
我这样想着,才发现自己正飘在空中,眼看着春喜号啕大哭,急匆匆背着我去找郎中。
没用了,吃了鹤顶红,神仙难救。
我在那个晚上彻底咽了气。
春喜飞鸽传信给了燕门,第四日,顾行渊就回来了。
从燕门到京城,十日的脚程,他日夜不休,换了好几匹马,三日就赶回来了。
他双目猩红,面色憔悴,下了马,便直奔向我。
那时我的棺椁尚未做成,尸身被安放在一张小榻上,好在天寒地冻的,身子还没有腐坏
顾行渊抱住我,痛苦得浑身发抖,哽咽不成声。
「辞盈,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他额上青筋暴起,几息后,竟生生呕出一口鲜血。
我望着他,十分困惑。
顾行渊,我对你那么不好,你为什么还要为我伤心呢?
我死了,你不再是罪臣之婿,将来官运亨通,青云直上,你该高兴才对。
但顾行渊听不见我说话,他只是抱着我,怎么也不肯撒手。
春喜立在一旁,早已经哭肿了眼睛,咿咿呜呜地说都是她的错,劝顾行渊节哀,别伤了身子。
顾行渊听不见似的,抱着我,狼狈得不成样子,一坐到天明。
春喜再来看他时,吓了一跳。
他头发全白了。
我在这里看了一夜,始终想不明白,顾行渊究竟为何这样伤心。
当初我爹要把我嫁出去,央求许久,京中却无人敢接我这块烫手山芋。就连我的青梅竹马,大理寺少卿沈一谋,都对我避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