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唐代药王孙思邈进山采药之时,曾以一铜环撑住虎口,替山神猛虎拔除卡在咽喉的长骨。
山神为报大恩,命令山中百兽,见此撑开虎口的“铜环”,如见药王,不可冒犯!
后世医者纷纷效法,并在铜环中嵌入两颗铁丸,晃动之时,铁丸碰撞,发出声响,唤作“虎撑”。
平日行走江湖,将虎撑套在指上,当做铃铛响器。
旧时医者不叩门,病家闻此铃声,便主动出门求医。
进山采药之时,则将虎撑悬于腰间,山中百兽闻此铃声,如见药王,纷纷退散!
当然,传说只是传说,寻常虎撑,并不具备驱散猛虎毒虫的能力。
但八卦虎撑在药夫子心目中的意义,便如同摸金校尉的摸金符!
搜山猎药,必有虎撑!
老苗医亲手将八卦虎撑交给我的那一刻,咽了气。
我,成了搜山一脉最后的传人!
老苗医走的那天,下了一场大雪。
我冒着风雪,坐了五天五夜绿皮火车到南疆尉犁,捧着他的骨灰盒走遍了巍巍天山,莽莽昆仑。
最终将他葬在了塔里木河畔,并在上面种下一棵胡杨!
这是老苗医在遗书中反复强调的第一件事情!
他采了一辈子本草,死后要给本草当肥料!
我倒觉得,胡杨千古不朽,死后成为胡杨的一部分,与其说是当肥料,倒不如说是一种永生!
在南疆逗留了个把月,我坐上了从迪化到蓉城的火车。
老苗医遗书上交代的第二件事情,就是让我去蓉城,继承他在蓉城的一家药堂,并代他向妻女道个歉!
我跟了老苗医十三年,一直以为他是个老光棍。
没想到,他居然还有个女儿!
据他说,那是他二十年前路过蓉城,不小心犯下的错误。
这么多年来,因为害怕仇家报复,他一直不敢和妻女联系。
就连孩子的抚养费,都是托别人送到家里去!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这对母女!
老苗医特地强调,他女儿比我小几岁,打小就是美人胚子,要是让黄毛拐走了,他做鬼也不会放过我,让我看着办。
我不明白什么叫做“看着办”。
我这次去蓉城,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得到消息,有一个当年跟我父亲一起出海的队友,回国后就在蓉城定居!
找到他,或许就能揭开我父母遇害的真相!
绿皮火车速度很慢,我上了车之后,裹着外套闷头就睡。
两天后,火车经停酒泉站,涌上来一伙卖土特产的药农。
为首一个鹰钩鼻的中年药农,手里提着个尼龙袋,里面露出几根黑褐色,长满鳞片的东西,在车厢里吆喝。
“大哥大姐,买点大芸回去泡酒吧!纯野生的,劲儿大!”
这东西形状粗如儿臂,头部微微弯曲,乍一看,像牛鞭!
不过,它并不是任何动物的鞭,而是一种寄生在沙漠梭梭树根部的多年生药用植物。
土话叫大芸,学名叫做肉苁蓉。
中医多用于补肾壮阳,李时珍说它补而不峻,药性从容和缓,故而名曰“苁蓉”。
这正宗肉苁蓉,只生长于塞北、西域、河西一带人迹罕至的大漠无人区,十分稀有难得,被称为“沙漠人参”。
自古以来,都是西域各国上贡给朝廷的珍品,价值不菲!
我眼皮子都没抬,鼻子一嗅,就知道他这是腥货。
腥货,说白了,就是假药。
不过我并没有当面戳穿他。
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像这种疲门生意团,背后都是拉帮结伙的,专宰外地人。
我不怵他们,但也不想节外生枝。
所谓疲门,就是江湖上行医卖药的行当。
有里疲和外疲两种。
里疲是有真本事的医生,因为医闹或者其他变故,失去了行医资格证,沦落江湖,主要做的是行医看病的生意。
外疲,则纯粹就是打着中医幌子,卖假药骗钱的江湖骗子。
过去江湖上刺枪使棒,卖狗皮膏药的那些人,就属于外疲。
外疲卖的药,全是假药,什么假虎骨,假羚羊角,假牛黄,假象皮。
只要是值钱的药材,全都有人伪造。
就和古玩界造赝品一样,外疲造假技术有高有低。
有的粗制滥造,一眼就能看出来。
有的造假技术出神入化,色、味、形俱全,甚至让某些三甲医院老中医都翻过车。
这帮卖肉苁蓉的,“形”上做得还算不错,但气味和色泽上露了破绽!
不过,用来糊弄外行人,绰绰有余!
那年头,社会治安普遍不好,江湖骗子很多,大伙都被坑怕了。
但凡有出远门经验的人,戒备心都很重,鹰钩鼻在车厢里转了一圈,问的多,掏钱的一个也没有。
就在我以为,这家伙终于要滚犊子的时候,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端着桶泡面,起身走向了过道尽头的开水间,边走,还在边接电话。
这姑娘头上戴个小红帽,扎着麻花辫,穿着红色针织衫,黑色小喇叭裤,身材苗条,打扮时尚。
尤其是她手里粉红色的松下手机,格外亮眼,看样子还是新的。
这款手机,当时售价七百多块,相当于许多农民工近一个月的工资。
鹰钩鼻看到了小红帽,便如同饿极了的郊狼忽然发现了肥羊,眼泛秋光,朝她身后挤了过去。
他肯定以为这姑娘很有油水,人又年轻,可以狠狠敲诈一笔。
但我却一眼看出了这小红帽的职业。
她绝对不是什么家境殷实的富家小姐。
别看她年纪不大,但那双手却是干如蛇皮,裂了不少口子。
嘴上哪怕涂了口红,也难掩干燥裂纹,还操着一口巴渝口音。
很显然,她是一个“拾花客”,也就是采棉工人。
以前没有采棉机,南疆的棉花一到花季,全靠“拾花客”手工采摘。
巴渝人长期生活在山区,每天爬坡上坎采茶叶,腰力好,手法快,能吃苦,采摘的棉花质量最干净,在南疆特别吃香。
很多巴渝籍拾花客,九月份进疆,干上一个季度,就能攒上几千块钱回家过年。
不过南疆风沙大,太阳毒,空气干燥,在棉花地里采棉花,一采就是两三个月,工作强度极大,南方人去了水土不服,很容易皮肤干裂。
小姑娘穿衣打扮,可以掩盖很多外在信息,但身体状况是不会骗人的。
望、闻、问、切,不仅仅只是中医诊断方式。
更是猎药人行走江湖的必备技能。
猎药人一生都在和药材打交道。
而人本身,其实也是一种药,每个人的药性和禀赋都不尽相同。
通过察言观色,推断出一个人的职业、年龄、籍贯,甚至是脾气秉性、内外隐疾,对我而言,并非难事!
小红帽姑娘只顾讲电话,压根没注意到身后有一只饿狼正朝她靠近。
接好开水后,一回身,手里的泡面桶啪一下就撞在了鹰钩鼻药农胳膊上,面汤撒了一地。
“我擦!你怎么搞的,面汤全撒我药材上了!”鹰钩鼻顿时像被踩了脚的猫,大声囔囔了起来。
小红帽姑娘也慌了,连忙挂了电话,给鹰钩鼻忙不迭赔礼道歉:“对不起大叔,我不是故意的!”
鹰钩鼻紧紧抓着小姑娘的胳膊,激动大喊道:“对不起有啥用!这大芸生长在沙漠里,最吸水,面汤一撒上去马上就渗到里面去了,药性全毁了!你得赔钱!”
他嗓门很大,近乎嚎叫,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小姑娘脸皮薄,害怕被人当猴看,只想息事宁人,她唯唯诺诺地问道:“多,多少钱?”
鹰钩鼻嘴角浮现出一抹残忍的冷笑。
骗子,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傻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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