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骛又差人把我逮进御书房。
檀木案前白釉瓷瓶里插着的几根新枝,分外雅致,隐隐敛去了沈骛那一身郁气。
褪下了那身繁重的衣裳,帝王常服袖口下骨节分明的手慢条斯理地翻动着折子。
许久也没丢一个眼神在我身上。
寻常人早被那折子磕碰声吓得一动不动。
我虽也害怕,但站得太久了,无聊战胜了害怕,我忍不住眼睛乱瞟,偷偷数沈骛手上的折子数目。
那个薄点,字瞧着风骨不错,应当是哪个老臣简明扼要的观点。
那个厚点,字迹工整,许是新入朝干劲十足的年轻官。
那个……
被沈骛拿在手里的折子瞧着眼熟,上头的墨渍东一块西一块,涂涂改改,写写画画,还被叠出了丑丑的印子。
「谢千昭。」
沈骛掀起眼皮看我。
我精神一振。
「臣在。」
「朕听闻你跟着江南大儒学过书法?」
我矜持道:「正是。」
「那你给朕写这么个丑东西上来?」
他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把手里的丑东西呼啦一下扔到我的脚底下。
怪不得眼熟,原来是我的折子。
我含恨被沈骛留下抄书。
幼时我做太子伴读时,就因为字丑,手心天天挨先生的板子。
有了我的对比,先皇对沈骛的父爱更甚几分,毕竟这衬得他的儿子格外优秀。
那时的沈骛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少年,他下学后找到角落里的我,替我擦掉泪水,小声同我讲,他觉得我的字很好看。
……
沈骛这黑心肝的。
我边抄边想,越想越伤心,越伤心写得越丑。
一旁许久没动静的沈骛冷不丁地开口:
「谢卿府邸最近很是热闹?」
我没好气地戳着笔杆子,嘴比脑子快:「说啥呢陛下?臣那儿再热闹哪有您早朝热闹啊?」
沈骛静了一瞬。
片刻,他凉凉道:「不过朕竟不知谢卿何时同林侍郎的关系越发亲厚了。
「彻夜长谈?不眠不休?朕给你二人单独修间府?」
我惊得笔杆子一搁。
按理说我约见同僚,喝酒谈天又不是拉帮结派,应当没什么问题,可最近在林珩面前吹牛吹多了,被沈骛一提我就格外心虚。
他不会知道我吹的是啥了吧?
我支支吾吾:「臣同林侍郎一见如故,乃知己。」
沈骛垂眸,轻声重复「知己」二字。
没头没脑的。
真奇怪,这个沈骛。
登基了反倒脾气古怪起来。
一点都不如小时候可爱。
夜色凉如水,宫门外更加清净沉寂,我眼皮耷拉,撑着脑袋等着沈骛放我回府。
瞌睡打着打着就不困了,我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沈骛怎么知道谁出入我家?
他派暗卫跟着我?
我心惊,悄悄地探头看,沈骛仍在批阅奏折,他微阖眸,眉宇间多了些许倦意,同白日里的那个生杀予夺在手的倨傲帝王很不一样。
挣扎片刻,我颓然地将脑袋缩了回去。
也罢,皇帝担心朝廷命官造反也是正常。
他都是皇帝了,就让让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