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啊,你走慢点,我跟不上你。”我提着裙摆跟在他身后踢踏踢踏。
他咬牙切齿地回头看我一眼,“别叫我皇兄!”
我一把拉住他的袖子,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被我拉住,没办法继续往前大步流星,只好特别没形象地蹲在我身边,无可奈何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眨眨眼睛,“我能不能把陈家小二召进宫中做我的伴读?”
他一下就变了脸色,立刻说:“你想都别想!”
我很委屈:“不许就不许嘛,你凶什么。”
我掐了根狗尾巴草编了个镯子,套在他手腕上。他扯了一扯,没扯开,也就作罢了。
我轻声说:“你就这么讨厌伴读?我以前也是你的伴读。”
他捏着草镯子,闷声闷气地说:“这不一样。”
“那好吧,”我说,“那太遗憾了。”
我是真的好遗憾。毕竟,用狗尾巴草编东西这项手艺,我只跟陈小二学了个皮毛。他说好要教我用狗尾巴草编蝴蝶的,恐怕没办法兑现了。
我跳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留给他一个挥手的背影:“我走了啊,有空来我宫里吃牛肉面,加了辣子的,特好吃。”
我不知道,他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我的背影消失在长廊。
我不会知道,因为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回头。
我问皇帝老爹,公主有什么特权。
老爹捻了捻胡子说,公主有很多特权,比如及笄后可以出宫建府,比如除了驸马还能养一堆面首,比如……我没等他说出第三个比如,就迫不及待地追问:“那我能不能要陈小二做我的伴读?”
老爹又捻了捻胡子,说:“这个嘛,可以是可以,不过……”
我立刻打断了他:“来人,给陈家宣旨。”
白衣潇洒的陈小二又来到阔别已久的学宫,他推开大门,摆了个很帅也很臭屁的姿势,并就着这个姿势深沉地说:“做不了太子伴读,还能做公主伴读,我就知道我会回来的。”
听见这个声音,坐在第一排的小太子转过头来,脸都绿了。
我开始了和陈小二厮混,哦不是,求学的日子。
华清池里的鱼见了我们就掉头;那只据说八十岁了的老龟吓得在七尺有余的假山上玩了不止一次跳水;随处说着“奴才该死”呼啦啦跪倒的宫女太监们不停地劝阻又不停地收拾烂摊子。
学宫里,小太子再也没正眼看过我。
有一次和陈小二遛鸟逗猫被他撞见,他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第二天,他把草镯子恶狠狠地拍在了我桌上。我停止涂鸦,抬起头看他。
他说:“人人都有的东西,我不稀罕!”
我还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陈小二已经悠悠从我俩身边走过,留下一阵草木清香。
小太子更生气了,“赵小荷,真有你的。”
我纠正他:“你不能喊我赵小荷,你应该喊我李小荷了。”
小太子的脸刷地一下变白,眼圈都变红了,深深地瞪了我一眼,一阵风似的跑了。
我和草镯子大眼瞪小眼,深觉莫名其妙。
皇后要我喝茶的时候,我压根没想到茶里有毒。
夫子没教过这个,嬷嬷也是。
总之等我醒来了以后,我整个人被银针扎成了刺猬。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说。
趴在我手边睡着的小太子一下子就惊醒了,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我就这样不明就里地和他对视了几秒钟,然后我就看见他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了我的手背上。
他眼里的情绪太复杂了,我没有力气去分辨。我仰头看着帐顶,说:“你能不能给我弄点吃的?”
他喊了一声,外面立刻有人端着东西进来。
是妙妙,我在赵大将军府里的侍女。
她把药汁喂给我,说:“小姐,这是加了好多糖的。”
我咕噜噜喝完了,才想起来:“你怎么还叫我小姐,不许再叫了啊,以后得叫我公主了。”
妙妙沉默了一下,看向小太子。
小太子也诡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其实,你不是我妹妹。”
据说,我被发现毒晕在皇后宫里的时候,皇后疯了一样大笑,一直在歇斯底里地重复:“你总不可能第二次活过来吧?这都第二次了,你总要死了吧?”
皇帝当然非常愤怒,一边派人救我,一边亲自审问皇后。
结果这一审就审出了问题。
他发现,他的亲女儿,也就是真的那个私生女,已经在两岁多一点儿的时候被皇后给暗害了。而我,是赵大将军发现私生女死亡后找来的替补小女孩。
皇帝龙颜大怒,立刻把皇后打入冷宫。但是怎么处置我,他很犹豫。
毕竟,我是无辜的。而且他确实挺喜欢我的。
但留我在宫中晃来晃去,会时刻提醒他自己的亲生女儿被结发之妻害死的事实。
于是他大手一挥,把我送回了赵家。话里话外威胁赵大将军:你把隐瞒朕的女儿去世的消息是大大的错误,不过呢你把小荷教的这么讨人喜欢也是大大的功劳。接下来你就好好把小荷养大,给她找个好人家,朕看陈家小二就不错云云。
故事说完了,小太子一直在偷看我脸色。
我无语了片刻,沉重叹气:“人生好起伏,拉郎好离谱,皇后娘娘泡的茶好苦。。”
听完我凄惨的总结,小太子竟然有几分开心。
我捏了捏他的耳朵,问他:“你是不是傻了,你娘还在冷宫关着呢,你这么高兴干什么?”
他抓住我的手:“又不是我亲娘。还有,你也觉得父皇拉郎配很离谱对不对?”
我说:“你的手出汗了。”
他不放开,甚至摇了一摇。
像极了后花园爱扑蝴蝶的那条黑毛大狗。
我只好任凭他牵着,然后附和他:“对啊,陈家小二这个白狐狸,说好要教我用狗尾巴草编蝴蝶的,到现在也只教会了我编手镯。他这人这样不靠谱,嫁给他我还有好日子过吗?”
他的眼睛倏然发亮,什么也不说,就只是那样看着我。
我看着帐顶,说:“李小二,你不要再呆在我家了。我们不是兄妹了,你这样别人会说我闲话。我不是公主了,不能养一大堆面首,名声败坏了我就嫁不出去了。”
小太子愣了一下,然后摇头,急急忙忙说不会有人这样讲。
我没有说话,他沉默片刻,打开房门出去了。
我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他大概是在这里呆了很久,身上的玄衣都褶皱了,这对一个极其讲究的人来说是不可以想象的。
我动了动手臂,感觉到他方才掉的眼泪似乎还在我手背上发烫。
这种感觉从手背一直撞进我脑海,于是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混乱。
养病期间,我一直在考虑一件事情:我怀疑李小二喜欢我。
但我又不好直接问他,因为这样太不符合淑女礼仪了。
不过我也不是淑女,于是重新入宫伴读的时候,我直接问他了。
我把草镯子放在他桌上,大刀金马地坐在他对面。
他伸手要去拿草镯子,被我一把按住。
“喜欢我的人才有资格戴,你是吗?”我说。
小太子的脸刷一下红到了耳根,然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点生气地说:“陈老二也戴。”
我说:“那是他自己编的,又不是我编的。”
小太子一下就变得很开心,立刻抓着草镯子往手腕上套。
我默默地往学宫外面走,小太子追了出来:“你要去哪儿?”
我说:“你父皇以前答应我,我可以养一个驸马加一大堆面首。”
小太子立刻翻脸了:“所以你是要赶着去给你的面首发草镯子吗?”
我抬头看天。
他不依不饶:“你要编多少个草镯子?全是爱的号码牌是吗?”
嗯,天很蓝,云很浓。风很轻,照样吹起了我的发丝。
我就在微风里说:“不是的,我是要告诉你父皇,我不要这个特权了。”
他就像被按了开关的蝉,一下子哑巴了。
我觉得分外好笑,转过身捏他的耳朵,大声说:“你知不知道我总共就编了俩草镯子,一只给了你,另一只也给了你啊!”
他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嗯嗯我知道啊。
你知道个屁。
然后他说:“那你知不知道,我看了你的背影好多次了。”
我拉着他的袖子往御书房走,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也不必知道。
因为以后你只会走在我的身边,再也不用看我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