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凤城
守城的第八天。
孔笙费力的从胸甲里掏出了自己的玉箫,凑在嘴边轻轻的吹着,他喜欢在这个时候吹上一曲,也喜欢这个曲子。
没吹多久,不远处传来一声叫骂“孔大人,吹的跟出殡的一样!你这准备给谁送葬呢?”
旁边有人附和“就是,也不知道孙大人怎么选了这么个接班的!丧气!”
孔笙苦笑着把玉箫收了起来,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城楼顶上孙大人的尸体,他至死都牢牢的扶着那面残破的旗子。孔笙曾经组织了三批敢死队想把他的尸体抢下来,可对面魔国的军队在暗地里布置了至少十几个弓弩手,上去一拨便被打退一拨,几个弟兄拼死想把他的尸体抢回来,可除了被射成刺猬之外,没有一个人成功,还连累孙大人的尸体被射断了一支胳膊。
孔笙无奈的下令不许再去抢尸,凤城守军已经剩下不足三分之一了,他不敢再让人死了。
“别理那群**,他们就是嘴臭,魔国崽子要是上来,拿起刀来一个个照样还是好汉!”蒙着一只眼的赵寒冬管带一**坐在了孔笙身边。他是个猛汉子,早已经把胸甲脱了下来,胸口上一条斜斜的伤口煞是醒目。
孔笙点点头“我知道,兄弟们都是好样的。不过你有没有觉得这次魔国表现的非常奇怪?”
赵寒冬从腰带上取下烟袋,填了一锅烟叶点上抽了一口才说道“他们勇猛的有点不要命了,简直不像我认识的魔国崽子了。”
孔笙转过身,小心翼翼的扒着城墙的豁口往外看着。
远处的密林中不断有人影闪动,那些就是魔国的斥候。面对这些堪称嚣张的家伙,孔笙却不敢派出哪怕一队人去绞杀他们,因为那密林中还隐藏着不知多少魔国的弓弩手,堪称无敌的弓弩可以在百步之**穿任何一名士兵的胸甲,他不能让自己仅存的同袍去换那些金属的箭矢。
孔笙正看着,突然发现密林中有一片树木摇动不止,渐行渐近,随即耳边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孔笙的瞳孔一缩,猛的回头喊道“魔国崽子冲上来了!准备战斗!”
下一刻,藏身在城楼中观察哨的牛角号声也响了起来,沉闷的声音如同一把大锤不断擂在众人的心口上,把血液从胸口砸向全身各处。
“整备!整备!整备!”伍长们的声音从这段不足三百米的城墙各处传来,孔笙听了不禁苦笑,守城守了八天,大部分的伍长手下也就还剩两三个兵,队长手下能有十个兵就算不错,他现在虽然名义上是统领,实际上手里的兵还没一个平时的边军管带手底下的多。
凤城,已经从边关重地变成了一座绞肉机。
魔国兵转瞬即至,前排重步兵那黑色的胸甲仿佛把所有的光亮都吸收了进去,一队大军犹如一股庞大的黑色水流一般从密林里倾泻而出,一口气涌到了城墙之下。孔笙几乎从听见从城墙各处传来的倒吸凉气的声音,这一次攻城,怕是要有一万多人,看来对手也已经失去了耐心。
“大人,投石车放不放?”旁边一个身穿皮甲的传令兵问道
孔笙盯着城下的敌军,头都没回的答道“不放!留着石料对付他们的攻城车!放对方过来,准备角弓近射!”
“遵命!”传令兵大吼着答道,随手一手擎着令旗,顺着城墙一路小跑下去
“准备角弓!准备角弓!准备角弓!”一声声号令随着传令兵的跑动在城墙各处响起。
满身血污的士兵们早已经把佩刀立在城墙边,从腰间取下角弓,一边把箭矢勾在手上,一边面无表情的扫量着远处的魔国士兵,估算着双方的距离。
没有了投石车的攻击,魔国的士兵们开始无所顾忌的小跑起来,手里的长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孔笙手扒着垛口向外看着,待到敌人距离城墙还有一百来步的时候,他猛然回身吼道“放箭!”
箭字的尾音还没落下,凤城的墙头如同下起了暴雨一般,无数黑色的箭矢先是斜斜向上,到达顶点之后转而向下,带着嗖嗖的破风之声向着魔国士兵的身体飞去。
角弓是最廉价的弓,射程只有一百步,用的箭矢更是简单至极,有一些为了赶工,甚至都是用筷子配上铁尖和鹅羽制成。但即便如此,这简陋的弓和箭在军人们的手里也足以成为杀人利器,尤其是当用这种抛射的时候,威力增加一倍不止!
箭矢飞扑入密密麻麻的魔国士兵之中,前排身穿铁甲的重步兵还好说,那铁筷子打在半指多厚的铠甲上也就是听个响声。可后面那些穿皮甲和布甲的轻步兵就没这么好运气了,纯铁的箭头刺入他们的身体,撕开他们的甲胄和皮肤,带走他们的生命。
三轮弓箭射完,最前面的重装步兵已经冲到了城墙之下,他们每个人都从背上取下一个目字形的铁框,十个人一组飞快的组装起来,功夫不大,一架铁梯就被竖了起来。十名重装步兵死死的把住梯子,蜂拥而至的轻步兵们咆哮着登上梯子,向着城头爬去。
“稳住!稳住!稳住!”赵寒冬不断的大吼着,他身边有三个士兵,两个人用木棍夹着一个黑色的半人高的坛子,另一个士兵则手持一根粗大的木棍蹲在坛子斜后方。坛子里散发出一股股说不清的味道,既像是粪便的臭味,又像是尸体的腐臭,可他们几个人如同没有闻到一样,就那样如同雕像一般静静的的蹲在城墙下。
孔笙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闻了三天了还没习惯。
坛子里的东西叫金汁。
金汁是所有边关重地必备的守城利器,平日里将城中幼童粪便纳入坛中,取井水搅拌,然后加细纱布过滤,过滤两三次之后,把去除杂质的粪水封闭起来埋入地下,至少一两年后才能取出。使用方法很简单,就是加热。金汁浓稠,加热煮沸之后比油都要烫人,一滴金汁下去,魔国士兵的皮甲会被立刻烧穿,肉角骨蚀。如果被淋上一勺,整个人都会立刻燃烧起来,直到烧成一具焦尸才算作罢。
金汁虽好,数量却有限。魔国攻城伊始,孙大人已经命人将凤城所存五百坛五年以上金汁尽数取出备用。可孙大人错估了魔国这次攻城的规模,短短三天,五百坛金汁消耗殆尽。无奈之下,又将三百坛三年份的金汁取出,可这些金汁也仅仅支撑了两天。
守土十日只过了一半,金汁、擂石便几乎消耗殆尽,投石车的石料更是余下不足五分之一。
魔国大军趁机疯狂攻城,其中一队甚至直接冲上了城头夺旗。孙大人亲率一队人马冲上城楼跟魔国混战在一起。战乱之中,一个魔国士兵一刀砍断了旗杆,还没等他收刀,孙大人已经左手扶住旗杆,右手一刀狠狠的**了那个魔国兵的脖颈,。这一手玩的干净利索,城楼下的凤军士兵彩声一片。
可还没等孙大人拔出刀,三支弩箭便破空而来,其中一支准确的穿过旗杆,把它和孙大人钉在了一起。孙大人如同被重锤迎面击中一般,整个人腾空后扬,重重的摔在城楼上。城墙上一片寂静之中,他用右手死死扒住垛口重新站了起来。
他靠在城墙之上,不顾胸口那支两指粗细的弩箭和已经浸透下半身的鲜血,缓缓伸出右手指向孔笙,声音不大但却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命,凤城边军火凤管带孔笙,暂领凤城边军战时统领一职!”
话音刚落,弩箭再次袭来。这次弩手们有了目标,六支弩箭全数命中,把孙大人和旗杆一起牢牢的钉在了城墙之上。
凤城边军统领孙笑川大人殉国。
孔笙抬头看了一眼依然被钉在城头的孙大人的尸体,转过头来一咬牙“倒!”
整整一坛子的金汁就这么被泼了下去,城墙外传来一阵阵鬼哭狼嚎的嘶吼之声,紧接着便传来皮烧肉烂的味道。这些金汁虽然没法和那些陈年的相比,但对付布甲也是足够了。
紧接着,**着上身的士兵们猛然站起,用手里的木棍和长枪把搭在城墙上的梯子推开,梯子上的魔国士兵纷纷掉落下去,又是一阵惨叫传来。
与此同时,城下的魔国战士开始射箭,他们大多用的都是弩箭,这种距离上的射击,往往能直接穿透凤军士兵的身体,尾羽强劲的旋转着,带着血液和内脏扑向另一名士兵,造成更大的伤害。
城头的防线被打开了一个豁口,魔国士兵们趁机冲了上来,手里拿着他们独特的弯刀开始疯狂的劈砍。而早有准备的凤军士兵们也纷纷举起腰刀和长枪向着对方刺了过去,一时之间,凤城的城墙上再次鲜血淋漓、断肢横飞。
孔笙一脚把一名魔国战士的尸体从自己的长枪上踹开,借着拔枪的势头,顺势把纯钢的枪攥捣在了自己身后已经举起弯刀的魔国士兵肚子上,趁他疼的弯腰之际,孔笙转身提膝把他撞开,手里长枪如同毒蛇出洞一般刺入了他的胸口。
赵寒冬一刀砍翻一个魔国士兵,几步凑到孔笙身边张嘴吼道“这群魔国崽子们挺生猛啊!调了新兵上来了吧?”
孔笙拄着长枪喘息了一会,这才开口答道“八天了,这群家伙消耗的可是比我们大多了。”
赵寒冬飞起一脚把一个刚刚爬上城墙的魔国士兵踹了下去,转头接着说道“我说老孔,咱还能撑到十天嘛?”
孔笙哈哈一笑“老子哪知道?怎么,你老赵想当逃兵啊?”
“呸!”赵寒冬啐了一口,把自己那柄已经砍出豁口的佩刀扔在一边,随手捡起一把长刀挥动了几下“老子就算立刻死在这里,也绝不后退一步!不过话说回来,老子要是万一死了,你可得替我保管好那个烟袋锅子,那可是老子的传家宝!”
孔笙笑骂“死都不忘抽烟,你不让魔国崽子砍死,也得活活抽死!”
“哈哈哈哈,谁特么还没个死啊!计较那么多干啥?”赵寒冬大笑着,闪身躲开一柄砍来的弯刀,随即身子一转,手里的钢刀已经劈进了那弯刀主人的脖子。他不躲不避,任由那魔国士兵脖颈里喷出的鲜血溅了自己一身,远远看去,这人仿佛魔神一般。
孔笙被他如此一说,心里也是豪情万丈,手里长枪猛的一甩,瞬间扫掉了正面三个魔国士兵手里的弯刀,随后枪身绕着身体一转,枪尖吞吐之间在三名士兵的咽喉上留下了三个血淋淋的伤口。孔笙顺着枪势身体一转,背向三名魔国士兵手腕一翻收枪而立,向着周围的凤军士兵作了个四方揖,直到此时,三名魔国士兵的尸体才缓缓倒地。
一时之间,城墙之上彩声雷动,士气大振。
“好枪法!”赵寒冬哈哈大笑“老孔,孔雀岭的家传枪法真不是乱盖的!”
听到孔雀岭三个字,孔笙的眼神黯了一下,随即调整了一下表情,微微一笑“赵管带过誉了。”
城墙上的一时欢呼解决不了城墙下那如同山崩海啸一般袭来的敌人,一架云梯被推下去的同时,还有五架云梯被竖起来,黑色的皮甲和灰色布甲爬满了灰白色的城墙。远远看过去,就像一块被蚂蚁占领了的方糖一般。
赵寒冬挥刀砍倒一名魔国士兵,回头冲着孔笙喊道“老孔,顶不住了,用那招吧!”
孔笙盯着城墙上越来越多的魔国士兵,紧紧的皱着眉头问道“我下去了,你行不行?”
“别特么就以为你们火凤军是兵!老子的边军也是兵!”赵寒冬怒吼着,挥刀冲向另一名魔国士兵。
孔笙冲着赵寒冬一抱拳“赵管带,辛苦了!”说罢,他收枪转身,一溜烟的跑下城墙,直奔东侧小城门而去。
在这仅仅容两骑并行的小小的城门口,已经有一百多名红甲骑士等在这里了。他们甲胄齐全的盘膝坐在地上,除了略显急躁的马匹发出的几声嘶鸣之外,这么一支队伍竟是连一个发出声音的人都没有。
眼看这孔笙来到,众骑士几乎同时起身,向孔笙微微一躬。没等孔笙回礼,众骑士已经再次同时做出了动作,他们攀住鞍桥翻身上马,右手摘下长枪,左手拉下头盔覆面,整齐的犹如一个人一般。
孔笙苦笑着看了看部下们,虽然没有一个人说出一个字,但这行动就表明他们充满了战意和不满。作为帝国第一精锐部队,竟然在敌军攻城八天,友军损失惨重的情况下寸功未立,一敌未杀,这本身就是天大的耻辱!现在城外鼓声隆隆,杀声阵阵,分明已经到了临近破城的关头,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孔笙也没多说什么,抓住鞍桥翻身上马,伸手拍了拍坐骑的脖颈,随后摘下长枪,侧身向着身后的众骑士吼道“苦等八天,寸功未立。非不上阵上阵杀敌,时机未到而已。现在敌人拼死攻城,凤城关存亡在此一战!诸位,请随我赴死!”
“愿同将军赴死!”百余名重甲骑士吼的声嘶力竭
孔笙微微一笑,冲着城门官一指,喝了一声“开门!”
随着这小小的城门开启,一百多骑火凤军重甲骑士,如同一道火流一般倾泻而出,向着门外那黑压压的一片敌人杀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