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休寝的院落,从来是整个端王府最为静谧之处。
只因阮笙进门后的雷厉风行的举措,迅速控制了整个散乱的王府不假,却也得罪了许多自小伺候谢行朝的老人。
是夜,怡晴红着眼睛,一边为她身上的淤青涂抹着药膏,一边讲出昨日里她四处走动问来的结果,阮笙才得知了昨日那一出戏的前因后果。
自那一日楚嫣儿造访王府后,便日日在端王府侧门处徘徊,那处侧门离阮笙的院落不远,加之楚二小姐凄楚的模样,令王府中不少往来仆从都以为她当真受了阮笙的欺负。
她是在等鱼上勾。
果不其然,几日后陈管家主动亲近了候在侧门的楚嫣儿,听她流着眼泪讲述出那一日在王妃院落中阮笙“所说”的一切。
香木浴桶中,阮笙合上了眼。
她原本想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怡晴今日出府时,却听闻就连王府之外,都在传着端王妃咒骂端王废了的谣言。
她自身如何,阮笙是无所谓的。
可她代表的从来不仅仅只有她自身。
“怡晴,为我更衣。”她吃力地从浴桶中起了身,强打起了精神,在怡晴担忧的目光中,挺直了脊梁。
她是阮府的大小姐,是当今圣上钦点的端王妃,怎能丢了阮家的脸面,又平白令圣上失望。
还有……昨日的委屈情绪压下之后,她不愿谢行朝对她仍旧心存误会。
点了唇脂,阮笙姿态从容地迈出门槛,眼尾扫过摇晃的裙摆,一如她摇晃的心神。
“王爷,陈管家所言,皆是污蔑。”她迈入谢行朝的书房,未被拦截,说出口的自白不免多了些底气:“妾身从不做背后辱人的小人。”
男子搁下了手中的笔。
他抬眼望来,眸中是冰冷的讽意:“王妃在本王面前说过的侮辱言辞何曾少过?如今何必为此狡辩。”
垂在衣袖下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她之所以说那些侮辱言语,只不过……
可现下显然不是解释的时机,阮笙逼迫着自己抛下心痛:“我阮笙自幼敢作敢当,没做过的事情,我不会认。”
一声冷笑回荡在仅有二人的书房中。
卷了案上方才落下终笔的白纸,谢行朝冷冷将其掷于阮笙跟前。
白纸落地轻飘飘得毫无动静,平摊于地时,露出的字迹却彷如给了女子心头一记重击。
休书。
“谢行朝!”再顾不上尊卑,阮笙不敢置信地喊出了男子的名姓:“你什么意思!”
凉薄视线直射而来,谢行朝背着手,身姿已然恢复了昏厥之前的潇洒。
“若你是担心被休后阮家的境遇,你大可放心,你从王府中消失,先前一切,本王既往不咎。”
王妃冕服下的手指不停颤抖着,将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掐进掌心:“王府中馈以及名下产业的账册还有些问题,我近日离不开身……”
“王府产业,与你一介外人有何干系?”
脑中巨震,阮笙微张着唇,喉咙间干涩一片。
连日的疲惫在一瞬间漫及周身,阮笙头晕目眩,几欲倒地。
两年光阴,她勤勤恳恳将端王府的一切维系得井井有条,尤其是近几日,更是不眠不休,换来的竟是男子的一句“外人”?
“外人。”她重复着谢行朝的说辞,掌心冰凉得吓人,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弧度:“好……王爷既愿意接下你府上的烂摊子,那再好不过了。”
“可妾身劝王爷……还是尽早罢了休妻的想法。”
阮笙和满朝文武都不傻,当今圣上之所以将阮府的大小姐许配给谢行朝,一来的确有令其赎罪的想法在内,至于二来……
阮将军手上的兵权,至始至终都是宫中所忌惮的存在。奈何阮府上下的忠心以及能力,自建朝伊始便天地可鉴。
不得不用之人,唯有取其把柄。
于是阮笙一介有罪臣女,却仍坐上了端王妃的位置。
端王休妻绝非小事,也绝非他一人能够做主。
除非……谢行朝求到圣上面前。
饶是如此,为了权衡大局,谢行朝想必依旧无法如愿。
放下冷言,阮笙转身欲走。
她不愿在这伤心之地多呆下去,同时,她自知……她所言所语,已然是放肆行径。
“阮笙。”
手腕忽而被人桎梏,阮笙被迫停下了脚步,男子拽着她和他对视,二目相对间,男子纤长苍白的指节,捏住了她的下颌。
“你不过仗着阮将军,才敢如此威胁本王。”
谢行朝俯视着阮笙一时仓皇的脸色,面上愈发不屑:“可这天下到底是我谢家的天下,本王去向父皇求旨,至多不为父皇所喜,那又何妨?”
“只要能弃了你这一毒妇,本王在所不辞!”
下颌上的力道猛然撤去,阮笙乏力之下跌落在地。
身上的疼痛远远不及心间痛意,她费力合上双眼,锁住了将将夺眶的眼泪。
她本以为……谢行朝再如何厌恶她,总要顾及阮家颜面,总要做好面上功夫。
世上怎会有捂不热的冰?昔日阮笙不信邪,她以为仅凭自己一腔孤勇,总有机遇换得男子真心。
到底是她错了。
可。
她身为阮家的大小姐,绝不接受被小人离间,离开所爱之人的下场!
“谢行朝,你可知……”
男子本已快要转身离开书房,闻言眉峰一皱,冷冷投来目光。
“我心悦你。”
全京皆知,如今的端王妃,阮家的大小姐,长了一双过分动人的眸子。
昔时还有诗人做诗称颂过她的盈盈双目。
此时此刻,那双名动京城的眸子,却只固执地望着他一人。
谢行朝怔了片刻。
很快,他俯下身子,指腹在方才被他捏出红痕的女子下颌摩挲,语气森冷:“王妃若是犯了疯病,端王府不会吝啬于办场白事的花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