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争辩,夫君握住我的手摇摇头。
「心若坚定,万物不可摧。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看他咳弯了腰入场,我心如热油滚。
婆母反而宽慰我:「我许久没见他这般开心了,人生短短,他若无憾,我们便全力支持,你做得很好,莫要愧疚。」
考完那一日,夫君是被另外两个考生架着出来的。
见了我,他展颜一笑,天地增色:「流云,为夫答完了的。」
说完,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他在床上躺了足足十多天,才缓过精神。
人瘦了一大圈,可眼神比从前亮了许多。
放榜那日,天还未亮,我与婆母便去礼部门口等着了。
我们已经到得够早,却依旧人山人海。
十年苦读,在此一役。
有人彻夜不眠,候在此处。
婆母在马车上等,嬷嬷陪着我往前挤。
居然碰到了嫡姐。
她讥讽我:「听说那日世子是被人抬出来的,考卷想必没答完吧?」
「就这,你还妄想他能中?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能嫁给一个短命鬼,已经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就别痴心妄想做进士娘子了,懂吗?」
我反问:「你的赵公子,就一定能中吗?」
「那是板上钉钉的事。」
我还来不及刺她几句,放榜官员就出来了。
人群一拥而上,我从后往前,焦急地在榜单上寻找着夫君的名字。
11
进士难考,一万个读书人里,也就挑那两三个。
有人高中了失心疯一般大笑,也有人落榜了满地打滚。
有人抱着身边夫人亲了又亲。
「娇娇,幸而有你,若非你一路支持,我定不能高中。」
也有人一脚踢在奴仆身上,大哭大闹:「一定是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
嫡姐还在讥笑:「你就算把眼睛找瞎,也不会有他名字的。」
便在这时,有人高喊:
「颜玉英,会元是颜玉英。」
会元,便是第一名。
耳畔惊雷滚滚。
我整个人都是晕的:「这是我夫君,是我夫君!」
人群自动为我让出一条道来。
我往前数步,踮起脚一寸寸摸那个高悬的名字。
颜……玉……英。
夫君曾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画将我与他的名字并在一处。
颜玉英,纪流云。
嫡姐牙齿都快咬碎了:「这不可能,他考试时都晕倒了,卷子都没答完。」
可无人会怀疑他舞弊。
因为侯府势弱,根本没有这样通天的能力。
而此时,嫡姐的婢女凑过来:「大小姐,奴婢已经找了三遍,没找到赵公子的名字啊。」
嫡姐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她脸上:「瞎了你的狗眼,再去找!」
我朝她微微一笑:「我这进士娘子,已经板上钉钉,姐姐你也要加油啊!」
嫡姐气得嘴都歪了。
我顾不上与她争锋,挤出人群后,第一时间跟等在马车上的婆母汇报。
「竟是第一名?」婆母欢喜得眼泪滚滚,「我儿真是太争气,太争气了。」
我们回府时,报喜的小厮也已经快马加鞭到了门口。
婆母赏了他们一锭银的茶水钱。
家里早就备了鞭炮。
炮声连绵不绝,整条街都弥漫着硝烟味。
朱雀街住的都是权贵,家家户户的侧门打开,有奴仆探头,艳羡地朝这边张望。
高门显贵,手里握着最好的老师和资源。
拼尽全力,出一个秀才倒也不难,若有天分,也可中进士。
但夺得会元,夫君还是第一个。
从前那些不来往的邻居,纷纷着管家送来了贺礼。
昔日那些瞧不起他的高门公子,如今见了他也拱手作揖:「世子安好!」
仿若从前的龃龉从未发生。
桃花不知何时已经开了,空气里荡漾着甜甜香气。
夫君盖着厚毯子,一边咳嗽一边招呼客人。
我心疼他应酬辛苦,轻哼道:「之前他们可不是这副嘴脸。」
夫君接过热帕子擦拭,淡淡笑:「踩高拜低,人之本性。」
「父亲以前说,当你爬得够高,你就会有错觉,仿佛身边全是好人。」
他拉着我的手,将我拥在怀中:「可我们得始终记住,谁才是真正对你好的人。」
「这世上倾心待我之人,除了母亲之外,便只有吾之爱妻流云。」
瞧瞧,还是要多读书。
说起情话来一套一套的。
婆婆很开心,拉着我去逛街。
「这么大的喜事,咱们得买点东西庆祝一下。」
她挑了一根簪子,又给我挑了一整套头面。
「这太贵了!」
「贵什么,你是世子夫人,进士娘子。这是你该有的排面。」她大手一挥,「掌柜的,算钱。」
买好东西,她又拉我去酒楼用膳。
结果屏风后就坐着父亲。
他和几位同僚吹嘘:「我早就知道我那女婿天纵英才,考前我还将他叫回府,与他叮嘱了一些考场事宜,答卷细节……」
同僚附和。
「若无纪大人,想必世子也中不了会元。」
「世子是千里马,那纪大人就是伯乐啊!」
「那是自然,女婿对我也是感激涕零,恭敬有加……」
12
他真是……
好厚的一张脸皮。
我绕过屏风,硬邦邦叫了一声:「父亲。」
父亲惊得酒杯都掉桌上,酒水沿着桌沿,滴在他长袍之上。
我朝他微微屈膝,一字一句吐字清晰:「还要多谢那日父亲劝夫君弃考,莫要丢人现眼。」
「夫君被激发斗志,这才一举夺魁。」
父亲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那几个同僚也是神色各异。
我却顾不上这些,转身拉着婆母走了。
回去路上,婆母道:「你那父亲的嘴,也真是……但你何须把关系闹得这么僵,他毕竟是你生父。」
我眼眶微红:「可他从未将我当成女儿。」
他未有一丝一毫爱过我。
婆母伸手摸我的头:「你与他是父女缘浅,也不要紧,你是我儿,你与我母女缘深。」
「往后,我与玉英,把老天爷欠你的爱,全补给你。」
我喉头哽咽,千言万语说不出口。
老天爷,还是眷顾我的。
父亲晚上登门了。
成婚一年半,这是他第一次来侯府。
我以为是来兴师问罪的,却不承想他竟言辞恳切:「贤婿,从五岁那年我第一次见你,便知你不是池中物,那日说话难听,也是为了激励你。」
「让你勿要轻言放弃,你一定要明白为父的良苦用心。」
我简直开了眼。
他甚至比勾栏里的嫖客还要**。
夫君淡淡饮茶,并不接话。
父亲滔滔不绝,说着殿试该注意之处,说以后进了官场,他一定会对夫君多加照拂。
「你我父子一心,定能有所成就。」
我翻了个白眼:夫君才不会跟你这样的人一心。
他说得口干舌燥,进入正题。
「今日我来,是有一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