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长岭山脉绵延于西陵大地上百里,西陵的冬日虽然漫长,但二月过后,山上的积雪已经融化,雪水顺着山脊流入山下的河流,其中一条支流蜿蜒穿过距离山脉东段不到三十里地的龟城,成为城中最宝贵的水源。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洒在龟城大狱的屋顶,却无法透过屋顶给牢狱之中带去一丝阳光。
大狱座落在龟城偏西北角,人烟稀少,守卫却很严密,分为甲乙丙三监,其中甲字监的犯人最少,条件却是最为舒适,不但每一名囚犯都拥有独立的囚室,而且一日三餐绝对管饱。
一名俊朗的少年此刻正从甲字监牢内走出来,哼着小调,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眉清目秀,一身土蓝色的狱卒服,腰间挂着一只酒葫芦,面带春风。
“喂,秦逍,今天收成怎么样?”门口中年狱卒见得少年,立时便带着笑脸热情打招呼。
“不怎么样,进来一只铁公鸡,不过进了甲字监的牢爷儿,就没有不出血的。”秦逍眼睛笑成了月牙状,伸手过去,将一块碎银子塞进了中年狱卒手中:“好兄弟,讲义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哈哈哈,那我可不客气了。不过你小子天生喜乐,就算没收成,只要看着你,谁都会心情变好。”中年狱卒笑着把银子揣进了怀里。
秦逍哈哈一笑,道:“哭也是活,笑也是活,自然是笑着活更好。”
秦逍在甲字监搞的是特色服务,这里面进来的不是重刑犯就是死刑犯,在临死或者未来长久的日子里总想过的好点,秦逍管这些人叫牢爷儿,精准服务,有什么需求,秦逍都会尽力满足,伺候的舒舒服服,当然收费也不是很便宜。
没钱的,秦逍也不欺辱,只是保证温饱。
收到的劳务费,甲字监的狱卒都有份,所以秦逍资历虽浅,但人缘却不错,大家有什么新鲜的事儿也愿意和秦逍分享。
中年狱卒四下里了看,这才神秘的凑近秦逍耳朵说:“你一会儿早点回去吧,衙门出大事了。”
秦逍一怔,轻声问道:“咋了?”
“听说孟捕头被甄府抓了,现在大伙儿正想办法呢。”中年狱卒低声叹道:“可这次的对头是甄侯府,那可不是咱们惹得起的,你装不知道,赶紧回家,千万别趟这滩浑水......!”
孟捕头出事了?
秦逍头嗡的一声,没等中年狱卒说完,冲着衙门前院飞奔而去。
几年前,西陵甄郡有过一场瘟疫,死了不少人,秦逍当时染病,差点死在路边,幸亏孟捕头遇见,救了他一条命回来,后来孟捕头更是替他在衙门里找了打杂的活计,也算是在龟城活了下来。
秦逍脑子灵活,做事勤快,韩都尉看在眼里,将他调到牢房做了个狱卒,十分照应,却不想秦逍进了甲字监,如鱼得水,在甲字监搞起了精准服务,收益颇丰,如今这甲字监已经交给秦逍负责,算是甲字监的小牢头。
无论是孟捕头的救命之恩,还是韩都尉的照顾之情,秦逍从来都没有说过一个“谢”字,他觉得有时候言语太轻,并不需要出口。
此时听得孟捕头竟然出事,他当然不会置身事外,莫说对头是甄侯府,就算是天王老子,秦逍也无所畏惧。
秦逍跑到县衙前院的时候,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二十来号人,秦逍皱起眉头,龟城两班捕快加起来也不过四十来人,此刻竟有半数已经聚集到了这边。
众捕快低声议论,忽听得咳嗽声起,随即看到一名虎背熊腰的捕快抬手道:“都静一下,别吵吵了。”扫视众人一眼,才道:“大家都知道,昨天晚上,孟捕头带人巡街,踢死了一条狗,事后才知道那条恶狗出自甄侯府。”
此事秦逍倒已经听闻。
孟捕头是马快捕头,昨晚带人例行巡逻,经过郑屠户肉铺时,瞧见一条恶狗正撕咬郑屠户,凶悍异常,孟捕头为了救人,上前一脚踢在了那条恶狗的腰部,犬类铁头豆腐腰,那一脚力道十足,也恰好踢中恶狗的要害,竟是踢死了那条恶犬。
“恶狗伤人,孟捕头出手......唔,出脚救人,那自然是理所当然,但毕竟踢死的是甄侯府的狗,我们就劝说孟捕头登门谢罪,也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虎背熊腰的捕快神情严肃:“今天午饭过后,孟捕头思来想去,还是去了甄侯府,按道理来说,入府道个歉,用不了多长时间,可是现在都已经天黑,孟捕头还没有从甄侯府走出来,这.....这恐怕是事情不妙。”
这说话的是步快捕头鲁宏,他这番话一说完,不少人都是变了颜色。
“鲁捕头,甄侯府就是阎王殿,孟捕头一下午都没出来,恐怕是凶多吉少。”有人担忧道。
又有人道:“前两个月甄家少公子在街上骑马,陈铁匠闪躲不及被撞,事后也去了甄侯府道歉,在侯府整整一天才被丢出来,遍体鳞伤,两条腿都已经被打断了,这后半生再也起不来。”
秦逍也是微皱眉头。
甄侯府是什么地方,他当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西陵三郡,龟城所在的甄郡就是以甄姓命名,长信侯便是甄家的家主,实际上也是整个龟城的主宰,身在龟城,实际上就是在甄家的统治之下,如果说还有一丝例外,那就只能是都尉府这些当差的捕快,直接隶属于朝廷。
但早在几年前,即使是龟城的捕快们,也与甄家的家奴没什么两样,一直都是看甄侯府的脸色行事,直到韩都尉前来赴任,掌理了两班捕快,情况才有所改变。
不过如此一来,也让都尉府成了甄侯府的眼中钉,毕竟在甄家的眼中,眼皮子底下有一个不受自己控制的衙门,总是让他们心里很不舒服。
院内的气氛异常的压抑,片刻之后,才有人道:“孟捕头是朝廷的人,甄侯府当真.....当真敢对孟捕头动手?”
“甄家可是侯爵。”有人立刻道:“在甄郡这块地盘上,他们有什么不敢做的?”
鲁宏抬头看了看夜幕,皱眉道:“都尉大人出城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咱们要是一直等下去,孟捕头那边......!”犹豫一下,才道:“咱们要不去甄侯府问问到底是什情况?”
立刻有人道:“捕头,甄侯府是什么地方,哪里是我们能进得去?”
“难道咱们就这样干等着?”鲁宏握拳道:“孟捕头平日里对大伙儿可不薄。”
“捕头,若是别人与孟捕头为难,你不说,咱们也要抄刀子上,可这次孟捕头得罪的是甄侯府。”有人苦笑道:“咱们只是小小的捕快,这中间大半人的家眷都在这里,若是跑到甄侯府,回头甄家的人算起账来,咱们.....咱们谁能跑得了?鲁捕头,你老婆孩子也都在城里,你若是得罪了那边,那.....!”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是不自禁点头,便是鲁宏也显出犹豫之色。
莫说是小小捕快,就是那位郡守大人,看到甄家的人也是毕恭毕敬,如果为了孟捕头前往甄侯府,惹恼了甄家的人,那可是
忽听有人道:“都尉大人回来了,都尉大人回来了。”
一听都尉大人回来,众捕快眉头舒展开不少,人群闪开一条道,一名身材瘦长的青衣人从人群中走过来,到得鲁宏面前,开门见山问道:“孟子墨出了什么事?”
“都尉大人,孟捕头午饭过后去了甄侯府,直到现在还没有出来,恐怕遇到
青衣人韩都尉沉声道:“都不要轻举妄动,我去甄侯府一趟,闹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人,您一个人去?”鲁宏急道:“那可不成,甄侯府不是什么好地方,而且.....而且甄侯府的人一直对你有意见,你现在过去,只怕......!”
“他们还能吃了我不成?”韩都尉冷笑一声,扫了一圈,问道:“待会儿若有什么情况,我派个人回来说一声,谁跟我一起去?”
在场众捕快顿时面面相觑,看到同伴目光闪绰,立时都低下头去,鲁宏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偌大的院子,几十号捕快,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谁都不知道进了甄侯府会发生什么,就算能出得了甄侯府,只怕以后也要被甄侯府视为眼中钉,在龟城生存,没有谁愿意得罪甄侯府。
“大人,我去!”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一直没吭声的秦逍从人群中站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