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视线转向了我。

「舒禾，你从明天，就别去上学了。」

我的心一瞬间堕入了冰窖。

「你看家里现在这个情况，也实在供不起你上学了，何况你弟这边还需要一大笔医疗费。」

「这样吧，我明天就去找个厂，就你张叔那个，你明天就去那里上班，你妈就照顾你弟。」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话题，随意地就决定了我的人生。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轻笑了出声。

我妈这时候也转过了头，脸上还挂着淤青。

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爸。

「这都快高考了，要不……」

话还没说完，就被我爸打断了。

「高考了有什么用？考上了大学还得花钱！一个女孩子家家还不如早点去上班赚钱！再找个好人家嫁了。」

我冷笑着看着他们夫妻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上一世，我也曾以为我妈是因为害怕他，所以事事忍让，我才想着带着她离开。

但是如今看来，都是因为她不曾爱过我。

我和林浩比起来，在她的眼里就是可有可无罢了，如果我爸是刽子手，她就是递刀子的人。

我再也压制不住自己涌动的情绪。

「嫁了人，你们好再白拿一笔彩礼钱是吗？」

「那你们为什么不就现在把我卖了呢？还省事儿。」

我爸立马拍案而起，指着我，脸上一青一白。

「你说什么？真是翅膀硬了！有本事你就再说一遍！老子今天还真就告诉你！」

「供你吃，供你穿，就算把你卖了，老子也不欠你的！」

那正好，互不相欠。

他们给了我一条命，我又因为他们死过一次了。

还清了。

我不再想和他有口舌之争，这里是医院，于是我拎起书包就要离开。

「你看看！这就是你生的好女儿！老子这辈子娶了你真的倒大霉了！」

听着这话，突然就想起来外婆临终前，说我妈这辈子眼睛瞎了，嫁了个**。

可真是没说错。

可我刚走到了公交车站，就被拽住了。

回头对上了我妈有些讨好地笑，她捏着两张红色的票子，就往我口袋里塞。

「舒禾啊，这些钱你先拿着吧。妈妈这里也没有多的了。」

「你爸也是着急了，才说得急了些。你是读过书的，别和他一般见识。」

她垂着头，双手来回地揉搓，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但是，舒禾啊，你爸说得也是实在话，咱家里确实没有钱了……」

她的目光闪烁着，不敢直视我。

我把那两张红色钞票，又塞回了她的手里，语气平淡。

「我会继续读书，我会考上大学，我也不会再用你们一分钱。」

我也会离开你们，离得越远越好。

听到这，她又不乐意了。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我们终究还是你爸妈，如果你真的考上了大学，你爸还能不供你读？」

如果是上一世的我，听着她这么恳切的语气，我就信了。

他们太清楚利弊了。

如果现在和我彻底撕破脸，我不仅不会听他们的话去打工，而且他们也会白丢了个便宜大学生。

我神色冰冷地看着这张伪善，又布满苦楚的脸。

一点一点扒开了她攥着我的手。

「如果，今天躺在床上的不是林浩，而是我？」

「你们也会让林浩辍学去打工吗？」

「你会拿出给林浩准备的老婆本给我交医药费吗？」

她愣住了，表情错愕，仿佛没想到我会这么问。

「你们不会。」

「所以我也不会听你们的。」

「妈，别怪我说话难听，就冲我爸怎么家暴你，你还要对他不离不弃，甚至每天一针又一针地打着保胎针给他生儿子，我就觉得你俩挺配的。」

我在她反应过来的瞬间，挣脱了她，快步跑开。

不再理会身后尖锐的谩骂。

在我和老师说明了家里的情况后，老师表示理解，并且单独为我提供了一间住宿。

让我好好备考。

我切断了和他们有关的所有联系方式，刚过上了几天安心读书的日子。

老师就把我叫出了教室，颇为怜惜地看着我。

「你妈妈打了电话来，说她也病倒在了医院，希望你能过去看一眼。」

我沉默着没说话，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几乎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舒禾，去看一眼吧，我也和你妈妈说过了，至少这几个月还是希望你能以高考为重。」

我点了点头。

这一关终究还是得我自己来过，老师她也有自己的工作和家庭，何况她已经帮了我太多了。

……

可当我赶到医院的时候，隔着病房的门，我都能听见我爸中气十足的叫骂声。

「我就看看那个死丫头能跑到哪里去，反正我现在一分钱都不会给她！」

我猛地把门推开，我妈好好地坐在了林浩的床边，一勺一勺地给林浩喂着水。

虽然心里早就有预期她是骗我的，可当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心里还是一阵刺痛。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母亲会一直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往火坑里面推吗？

她见了我，面上也一阵尴尬。

忙想要拉着我坐下，我一个侧身避开了。

「不是说病倒了吗？我看你气色还挺不错的呢！」

我妈不回应，反而侧眼看了下我爸。

「你弟醒了，叫你过来看眼都看不得了？老子还请不动你了是吧？」

我嗤笑了一声，径直地走向病床上的林浩。

「弟弟，你可算醒了，不过你这脸，还有这腿上的疤能消吗？」

「不会就这样破相了吧？」

我毫不留情地刺向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他听出了我讽刺的意味，眼神一瞬间变得恶狠狠的，又多了几分我看不透的意味。

生气吗？

生气就对了，我也忘不了上一世在我病床前，他看着我背上的伤疤，就要作呕的表情。

终于在我不怀好意地打量的表情中，他怒了。

一手就把旁边桌子上的茶杯全都掀翻在了地上。

「滚！你给我滚！」

我妈则是快步跑了过去，轻拍着他的背，哄着。

「好了，浩浩，咱们这疤能消的，咱们不生气啊，不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

他又是要发泄一般，一口咬上了我妈的手臂。

咬得他整个人都颤抖着，也不松口。

原来他这个习惯还没有改掉，一生气一没顺着自己的心意就打人又咬人。

我的手腕上到现在还有一个他咬了后留下的牙印。

「咬一口也没事，涂点碘伏，你要让着你弟弟。」

可我妈现在面目狰狞地挣扎着，大喊大叫让林浩松口。

惨叫声都把门外的医护给惊动了。

一片混乱中，我默默地退了出去，我可不能再错过车子发动的时间。

这所学校我也待不下去了，只要我还留在这里，我不敢想还会有多少个谎言。

多少个像今天一般荒诞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