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
她刚冲进院子里。
就看见谢辰烨的贴身小厮庆路,正把那冒牌郎中请进去。
安珺瑶指着老大夫,眉宇凌厉。
“来人啊,把他给我关起来。”
“又是你!”庆路气的眼角通红。
“你真要害死我们公子吗!”
“你现在让这大夫进去才是真正的害了你家公子!”
前世入宫几年,她再也不仅仅是那个养在深闺里的三小姐。
身上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下人们心底一慌,连忙听从安排上前拖走老大夫。
“你这毒妇!”
庆路见这三小姐如此恶毒怕他又对公子不利。
上前阻拦,却被安珺瑶带来的下人拦在外面。
摸着那红木的雕花门扣,安珺瑶心底闪过一丝紧张。
她深呼吸两口气用力推开门。
室内血腥味弥漫。
她悄悄迈入,看见床上躺着的人。
比起三年后攻城谋逆的铁血将军。
如今的谢辰烨还带着几分未破的锋芒。
剑眉凌宇,长长的睫毛打在眼睑下,落出一片青影。
干净利落的下颚线勾勒出苍白的面孔,薄唇微抿,带着异样的俊美。
安珺瑶一瞬间有些恍惚。
都说侯府大公子温文尔雅,气宇轩昂,人中之龙。
她如今才意识到,如今的二哥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辰烨中衣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右耳还在渗血,整个人冷汗淋淋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安珺瑶鼻尖一酸。
连忙找到一旁的金创药,想先为谢辰烨止血。
熟料她刚靠近,谢辰烨蓦地睁眼。
眸中冷光乍现,快准狠地扼住她的手腕。
安珺瑶痛呼一声,手里的金创药掉在被角。
“二哥,你快放手,我是要给你上药!”
谢辰烨扫一眼药,直直看向安珺瑶。他面容极白,俊美不失阳刚,剑眉锋利,一双眼看过来时像是攥住她的呼吸,如充满诱惑的罂粟。
冷声问:“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安珺瑶张嘴想要解释,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张口。
她上辈子属实作恶多端。
单论今日,谢辰烨下水救她。
她却用自己的簪子刺得他鲜血淋漓。
而后更是听信柳姨娘之言用江湖郎中害得谢辰烨右耳失聪。
往日里更是没少捉弄谢辰烨,也难怪谢辰烨下意识防备她。
可她既然重生了,就定然不会让上一世的悲剧发生。
安珺瑶抬眼笔直看向谢辰烨。
认真道:“如果不是二哥下水救我,我就要交代在湖里了,我感激二哥,想亲自给二哥上药。”
叫他二哥,倒是稀奇。
谢辰烨半句不信安珺瑶的话,冷声道:“不必。”
他甩开方才扼住的手腕,眸中凝着寒气,“你若真要谢我,直走不送。”
安珺瑶吃痛地捂住手腕。
谢辰烨丝毫没有对她怜香惜玉。
白皙的腕上布了明显的青痕。
她没有喊痛,皱起鼻尖,有些委屈。
她是真心悔过想要弥补谢辰烨的。
安珺瑶嗫嚅道:“二哥,你别赶我走。”
少女音线细软,竟带了低低的哭腔。
声音不自知地撩过谢辰烨心头。
谢辰烨看着安珺瑶,初长成的少女半垂着头。
一改往日的刁蛮任性,他有半刻恍惚。
一经想起过去安珺瑶的恶行,又暗暗嗤笑。
毫不犹豫地偏过头去,“走,别碍我眼。”
安珺瑶咬着下唇开导自己。
她过去那么过分,现在是她罪有应得。
她不能退缩,她一定会让谢辰烨知道她以后会真心对他的。
当务之急,是先给谢辰烨疗伤,不然即使没有那江湖郎中从中作梗,也会给他的右耳留下病根。
安珺瑶心下着急,竟一时想起前世的一些事来。
她心口钝痛:“二哥不信我不叫我上药,难道是不想做将军了吗?”
谢辰烨心头微讶,他致力于战场,望有一天身穿铠甲为国而战,这件事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安珺瑶如何得知?
他冷冷望过去。
少年已有日后铁血将军的雏形,眼神冷若寒冰,安珺瑶心尖一抖,却仍毫不退缩地对上谢辰烨的目光。
她大声道:“二哥可知失聪在上了战场后有多致命?你若不叫我疗伤,今天坏了耳朵,日后便听不见呼啸而过的风中带着的毒箭,箭会划过你的右臂,叫你命悬一线。”
“会有人趁你不防从右侧攻你坐骑,你会摔下悬崖,九死一生。”
“等你右耳失聪的消息传遍敌军,所有人都会盯着你的弱点,你不知道会遭遇多少危险!”
安珺瑶说到最后,竟有些哽咽。
她并非危言耸听,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前世切切实实发生的事情。
而像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谢辰烨的战神之名,是踏着无数鲜血从尸体堆里得来的。
谢辰烨觉得奇异,他竟从安珺瑶的话中听出几分真实来。
但他眉眼仍冷,“句句念我死无葬身之地,当真居心叵测。”
安珺瑶都快急哭了,她明明是担心他,谢辰烨怎么就不信。
她在这一刻尤其恨自己从前不留余地地在谢辰烨身上做的恶。
她一定得叫谢辰烨信她。
余光瞥到桌上放着一只簪子,正是她在湖底划伤谢辰烨的那只。
安珺瑶闭了闭眼,快步上前,拿起簪子对准自己的右耳,“二哥,你不信我,那我照着自己也刺一簪子还你可好?”
谢辰烨并不信她舍得对自己动手,无趣道:“好啊。”
安珺瑶握着簪子的手都在抖,心一横重重向自己扎去。
簪子接触肌肤,冰冰凉凉,下一刻胳膊一麻,簪子掉在地上。
她睁开眼,正对上谢辰烨凛然的目光,“你疯了?”
谢辰烨也属实震惊安珺瑶竟真会朝自己下狠手,他以为她只是摆摆样子,见他不上计便会气急败坏离开。
可刚才若不是他出手快,安珺瑶的耳朵怕是已经废了。
即使现在,簪尖还是在她脸上扎出一个小血珠。
安珺瑶松了口气。
赌赢了。
谢辰烨果真不会放任她刺聋自己。
其实她并没有完全把握,不确定谢辰烨会不会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不叫她右耳真失聪。
只是她重生回来,必须得获得谢辰烨的信任,她也是真心想赎罪,倘若谢辰烨不管她,就当她罪有应得,还了谢辰烨这一遭。
安珺瑶扯出笑来,随手一擦脸上的小血珠,“二哥,现在能让我给你上药吗?”
阳光从窗外进来,洒在少女粉嫩的脸颊上,擦出的血痕刺目,又有新的血珠冒出。
女子看重容颜,过去的安珺瑶尤甚,如今却不管不顾。
谢辰烨眸色复杂,侯府的嫡小姐,有些不一样了。
他把金创药扔给安珺瑶,安珺瑶心中一喜,就要上前给谢辰烨止血,孰料他阻止道:“等等。”
安珺瑶站在不远处,近也不是走也不是,对谢辰烨的出尔反尔感到委屈,嘴无意识一瘪。
谢辰烨瞧见她的小表情有些好笑,又下意识的抿唇。
他比安珺瑶高出一个多头,修长的影子几乎将她全笼罩在里侧。
安珺瑶惊讶地看着他,眸中干净带着几分疑惑。
一只冰凉的手轻柔的擦过肌肤,像是摩挲一块上好的宝玉。
安珺瑶忍不住一阵惊喜的颤栗。
安珺瑶惊讶地看着他。
谢辰烨竟是要让她止痛。
是啊,这个时候的谢辰烨还是少年。
还未经历那些刺骨之痛。
一时安珺瑶也不怎么怕他上辈子给她留下的嗜杀印象了。
谢辰烨收回手,冰凉的眸子染上些许温度,他将金疮药扔至她怀里。
“先给自己上药。”
安珺瑶胡乱地给自己抹了点,上前小心翼翼地揭开谢辰烨的中衣。
还礼尚往来地给他呼呼伤口,“瑶瑶不痛了,瑶瑶给二哥吹吹二哥也就不痛了。”
谢辰烨一时哑然。
他偶尔见过安珺瑶向她大哥撒娇。
还是头一次自己亲历孩子气的安珺瑶,竟有些意外的可爱。
安珺瑶并未发现谢辰烨的表情,她认真为他清理伤口,又仔仔细细地上了一层药。
尤其是右耳上的伤,处理得细之又细,生怕给他留下什么后遗症。
做完一切后等大夫来了才离开。
回到自己院中仔细理了理前世痛之入骨的记忆。
正在此时柳姨娘来了。
柳姨娘远远迎过来,“我的好瑶瑶,你刚落了水怎么也不知道好好休息。”
安珺瑶看着柳姨娘的和善面容,心下冷笑。
柳姨娘是她母亲过世后奶奶为她父亲纳的良妾,本意是好好照顾她这个自幼失母的嫡小姐。
这柳姨娘也沉得住气,十年如一日地装着面上的安分守己。
从不曾表现出觊觎侯府女主人的心思,看着只一心一意照顾安珺瑶。
老太君怜惜她,竟让她一点点拿到了后院的大半权力。
她前世也真就以为这柳姨娘当她为亲生女儿对待。
却不知柳姨娘只是利用她罢了。
柳姨娘草草关心了两句,便扯到了正题。
嗔怪道:“瑶瑶今日怎么把那郎中关起来了,姨娘辛苦才将那郎中找来,便是为了不让这野种害了你和你大哥的地位,瑶瑶可是心软了?”
安珺瑶不悦。
“姨娘,二哥是我爹带回的正经少爷,你这一口一个野种安的是什么心?”
柳姨娘讶然。
这小傻子是吃错什么药了,竟然为谢辰烨那野种说话?
她缓了缓神色,满脸沉痛。
“瑶瑶这是怎么了,你大哥是侯府唯一的嫡子,姨娘这不是担心谢辰烨谋夺世子之位害了你们嘛。”
“怎么,瑶瑶现在觉得谢辰烨才是你的正经哥哥了?”
安珺瑶闭了闭眼。
她娘亲早逝,柳姨娘城府极深。
现下握着后院大半权力,她暂时不能与柳姨娘撕破脸面。
以免打草惊蛇。
倒不如先顺着往下,说不定曾探出柳姨娘更多谋划。
安珺瑶调整口吻。
“他也配做我哥哥?姨娘你断不许这样辱我,我的兄长只有大哥一位,是我们侯府正经嫡子。”
“只不过老话说得好,靠狗识主貌,即便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口饭的面子还是要放上去的。”
柳姨娘闻言松了口气。
一墙之隔外的谢辰烨却停住脚步。
大夫刚为他看过,大举称赞了他身上的包扎手法,且明说这右耳若不是处理及时,现在怕已无力回天。
不知是谁提了一句他应来向安珺瑶道谢。
往常他定当没听见,今日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来了。
未料正巧听得这一番安珺瑶对他的鄙夷。
谢辰烨嗤笑了声自己对安珺瑶一时的心软。
忘了这人的歹毒心肠。
他抬眼看向院中积雪,眼底如粹了一汪寒冰。
甩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