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顾星南不理解菊话中意思,追问道:”什么帕子?我怎么不知道?”
我立刻笑道:”许是我随身带的帕子吧,菊公子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来来来,不客套了,今夜我请大家喝喜酒,这酒是十年期的女儿红,我特意从桂花树下取出来。”
说着,我极尽礼数,跪坐在桌案前,理了理衣衫,扶正头上珠钗,姿态端正地摆好那坛大吟酿,倒出第一杯酒,双手捧给菊。
菊死死盯着我:”顾夫人,你先喝。”
死倭寇,警惕性极强,怕我下毒。
我温和地笑一笑,将杯中女儿红一饮而尽,再倒一杯,饮尽,连续三杯,将酒盅底亮给众人看。
”我们**三杯为敬,我敬了大家,不打不相识,过去的恩怨都烟消云散。”
啪,啪,啪,菊给我鼓掌。
我立刻从茶具中拿出未用的茶盅,倒酒,一杯接一杯,整整十五杯,在场所有”白茶花”都有份。
”喝了这杯酒,我们往后就是一家人。”我笑容满面。
顾星南附和我:”大家给个面子,喝吧。”
菊凝视顾星南片刻,面色松动,他最先举起茶盅,将女儿红豪爽地一饮到底。
然后以目示意其余十四人。
十四人纷纷跟着效仿。
十五杯酒,十五杯空。
我微笑着,笑得面容发僵,默数十个数。
十,九,八,七……
终于,有人痛苦嚎叫,嘴角溢出鲜血。
”有毒!她下了毒!”
我静静微笑着,冷眼看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菊纵身跳起,抄刀就要向我劈下来,然而还未发足力气就身体软倒,訇然摔在桌上,茶具稀里哗啦碎在黑血滩里。
他死不瞑目,估计至死也没想明白我是如何下毒的。
女儿红酒坛里没有毒,因而我喝了前三杯没有被毒死。
秘密在我手上。
倒酒前我扶了珠钗,趁机将砒霜粉抹在指缝里。
之后每倒一杯酒,我都会抚摸茶盅边沿,让研磨得极其细腻的砒霜粉附着其上。
砒霜剧毒,一点点剂量,就足以致死。
”卢雅逸!”顾星南暴起,掐住我脖颈:”你竟敢给他们下毒……”
我毫不迟疑,立刻拔下珠钗攮他脖颈。
他闪身躲避,口中大喊:”我是你夫君!”
”你不是,你是汉奸,我与你不共戴天!”我拼尽全力与他搏斗。
珠钗上有毒,只要能在他身上划出伤口,即使一点点小伤,也能送他上西天。
然而顾星南的功夫远比我所以为的要强,他一脚踹中我心窝,踩住我手腕,巨痛瞬间袭来。
”杀了菊他们算你走了狗屎运,你以为你能一直走运?贱女人,今晚就让你死在我手里!”
顾星南用鞋掌狠狠碾我手腕,我的手骨痛得几乎要碎掉。
他的眼中尽是磅礴恨意:”**,**!老子当初这么信任你!不嫌弃你被退婚四次,甚至有点喜欢上你了,你给老子来这出!老子这就挖出你的心看看是不是黑的……”
他掏出雪亮匕首朝我胸口挥下,我吓得呼吸停止。
就在匕首尖锋破开我衣服的瞬间,一支羽箭从窗外破空而入,嗖地穿透顾星南手腕,铮然钉在墙上。
箭尾羽翼上血珠淅沥。
”啊!啊啊啊啊——”顾星南放声尖叫:”我的手!我的手断了!”
他疼得满地打滚。
下一刻大门被撞开,身着银麟甲的朝廷军潮水般涌进来,最中间那人高踞马上,身姿孤寒清傲。
傅润钧。
又是他,总是他,屡次救我于危难关头。
我从血海里爬出,他下马朝我跑来。
紧紧相拥的那一刻,我身上血污染脏了他洁净的盔甲。
”我杀了他们,我……”我气喘吁吁,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掉落:”我可以不是奸臣的女儿了吗?”
傅润钧清隽的面容沾染了烟熏后的尘土,他眼中泪花闪烁:”你不是,从来都不是,你和你父亲一样,都是朝廷的英雄。”
15.
我震惊。
”什么意思?我爹?英雄?”
傅润钧含泪笑着:”没有人能比你父亲更忠心耿耿。为了挖出朝廷中里通外国的高官,他忍辱负重扮了多年奸臣,才终于把顾明焘钓出来。”
我越发震惊。
只听傅润钧继续解释道:”仅仅是钓出顾明焘还不够,我们还要钓出倭寇中的大鱼——幕府将军山本,此人与顾明焘勾结多年,关系非同一般,顾星南成婚,他会到场。
我和你父亲原本计划在明日婚宴上动手,但今晚山本就到了,事不宜迟,我们在港口将他砍死,并立刻封锁台州城,接下来要搜查所有倭人奸细……”
我立刻大叫:”我知道他们的长相!我都绣在帕子上了!”
傅润钧笑起来,捏捏我的脸:”好,我跟你去取。”
走在回闺房的路上,我还在不停发问:”我爹现在在哪儿?”
”卢大人已经在进京赴命的路上,他快马加鞭,后日就能赶到太和殿,陛下和我祖父在那里等他。”傅润钧牵着我的手。
”所以我爹扮演‘奸臣’的计划,你祖父也有参与?”
”当然,没有‘清流党’做对比,何以体现‘奸臣’的恶?你父亲蛰伏多年,用心良苦,才获取顾明焘那老狐狸的信任,让顾明焘主动拉拢,连你……”
傅润钧看向我:”你是你父亲最心爱的女儿,但为了大业,他不得不把你许配给顾星南。其实你爹心目中的夫婿,是我。”
这话让我瞬间面红耳赤,我甩开他的手。
”咳咳,傅大人,你在说什么呢?”我傲娇道:”我之前问你要不要娶我?你是怎么说的来着?”
傅润钧声音含笑:”当时迫于无奈,我只能说些违心之言。
我发誓,当时我恨不得和你原地成亲,但若真是抢走你,难民打草惊蛇,让顾明焘怀疑你父亲和清流党是否真的像明面上那样互为仇敌。”
我已然懂了,过去所有不合理,桩桩件件,都在我脑海里串起,组成新的模样,让我豁然开朗。
原来我爹是举世无双的大功臣。
原来我一直被爱着。
将绣有倭人画像的帕子交给侍卫后,我彻底松了一口气。
仰头看见天上繁星璀璨,真觉得天高地阔,世界美好。
”喂,你就没有其他问题想问我吗?”傅润钧站在我身旁,声音幽怨。
我踮起脚尖,捏捏他的脸:”有话直说。”
他满眼笑意快要流淌出来一般:”你知道吗,如果山本明早才到,我会在明早动手,亲自去你的婚宴上抢婚。”
我心里挺乐:”哇,古板正直严苛的傅大人也会抢亲?”
”那么不会,我可是有正当理由的——你是我的新娘,十多年前就与我订下了婚约。”
我正要骂他撒谎,哪知他拿出一张陈旧泛黄的纸。
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订婚契”三个大字,下面印着两个小手印,和更小的两个名字。
”卢妹妹”、”二宝宝”。
我惊讶得差点跳起来:”傅润钧!你就是二宝宝?”
傅润钧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竟然出现了一抹红晕。
”咳,我在我们这一辈排行老二,一直被祖母娇生惯养,长到十岁,家里人还都喊我‘宝宝’。后来我爹看我除了吃和睡,其他一概不会,就将我送到军营里历练……”
他说着说着,自己都乐了。
”那时候天天吃苦受累,只有你对我好,我觉得你真的是仙女,回京后还对你念念不忘,不知道对天发了多少次誓,说这辈子一定要娶你为妻。”
傅润钧眼中流动淙淙深情。
他再度牵起我的手:”卢妹妹,你能不能满足我十岁时的心愿,让我成为我小时候最想成为的大人。”
我羞红了脸,梗着脖子看天。
看了好久好久,久到他手心紧张得出汗了。
我才郑重地做出回答。
”嗯,好。”
霞帔霓裳,十里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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