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将军,是在火光冲天,血流成河的皇城。
辛未年,长门乱。
父皇被乱箭钉死在了龙椅上,头颅被悬在长门上。
造反的王叔龙椅还未摸到边,却又被他勾结的呼羯人反手坑杀了。
呼羯人残暴,一宫接一宫地屠戮。
无论主仆,无论老少,皆逃不过。
月梨姑姑出去探信,再没能回来。
母妃提了藏在佛龛后的宝剑,杀了出去。
我想帮她,但迎敌才发现,碰到嗜血的恶魔,我的花拳绣腿根本无用。
为首的呼羯王冲着母妃大声调笑:「赫兰将军,好久不见。你那没用的夫君已叫本王枭了首,以后换本王疼你,如何?」
母妃红了眼,连连以剑刺伤了几人。
呼羯人挟持了我:「赫兰将军,你若不肯,那就让你女儿伺候本王,她的模样,倒是和你有几分相像,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骨头也和你一般硬。」
话未毕,他便拽住我的头发,取了佛龛前的香,往我眼下直直烫来。
灼疼炸开,血泪淌下,我闷哼一声,咬牙忍着,我不想叫母妃分心。却听到母妃的哭喊和尖叫。那是十多年来,我第一次见到她的眼泪。
我一直以为,她厌恶父皇,就连带着也不爱我。
我错了。
兴许是太疼了,我的视线开始模糊。
失去意识前,我看到母妃扔了剑,跪到了那呼羯人身前,求他放过我。
她冲我笑了,用唇语说,好好活着。
醒来时,我已被扔到了宫外的杂草堆里。几个呼羯兵正互相推搡,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大王说放了她,你去,我可不敢。」
「怕什么,如今这情景,她活不过明天的,没有我们也会有其他人。」
我捂着被烫伤的脸,和着血泪,爬起来,握着碎土和石头。
他们向**近,眼里已将我剥了个干净。
风雪中,马蹄声声,一骑人马奔驰而来。为首之人连射七箭,凌厉精准,一箭一命。
是穆平川。
乱世之中,我再次与他对视。
他眼里燃着火,淬着冰。
我如遇天神地跪在他身前,求他救我母妃。
他怜悯地看着我:「殿下节哀,兰妃娘娘,已不在了。」
他说,母妃跳了下来,从那高高的长门之上。
我心口如刀割,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要报仇,求将军,教我!」
他把我扶了起来:「殿下,那场风雪教会我一个道理——跪着,是报不了仇的。」
他说,想要报仇,得变强大,得隐忍蛰伏,得一击必中。
我听进去了。
他是趁退路未被彻底封死前,集结了人马,进来救人的。
并非来勤王救驾,而是来救平民百姓。
我与他一起,边救人,边撤退。
山禾和永安,便是我们救的一对无家可归的娃娃。
离开前,我遥对长门洒酒三杯、歃血起誓。
「此仇不报,永世不宁!此恨不雪,枉生为人!」
他在一旁看着,递来了拭血的手帕。
后来,战火绵延,屠戮不断,北境十三州就此沦陷,南境也进入各方势力割据抗衡的状态。
我跟着穆平川的那队人马,一路南下,去寻我的皇兄。
南渡逃亡的陋船上,叛国的梁人拿着我的画像搜查辨认。
为躲搜查,穆平川把我裹在渗血的斗篷之下。
避不可避的肌肤之亲,烫得我在冬月里阵阵发颤。
孤山葛岭,月照寒江。
他的双眸,清晰如墨。
我忽然如魔怔了一般,仰头问他,将来愿不愿娶我。
他怔了一下,看向江上的虚空处,语重心长地说:「殿下,肩负国之兴亡者,背负血海深仇者,情之一字,最难奢望。」
那时的我,懵懵懂懂,并不明白其中涵义。
如今,我明白了,却也已成为了他口中的难奢情字之人。
但我,总没有他那般始终如一的坚定。
我有未尽之责,有未报之仇,可见到他、想到他,总还是有那么一些不舍与不甘。
他则不同,心有仇恨,便只报仇恨;心有山河,便只念山河。
目标明确,从不拖泥带水。
灵昭寺的石阶上。
他离开前,只留了一句:「成大事者,无囿私情。和亲一事,臣知晓殿下早已有了决策。殿下要走的路还很长,臣不会做绊脚石。」
他知我的不坚定,于是帮我点了最后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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