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一除,顾瑾琼反复几日的病渐渐有了好转之势,不过逾日,便已大好。
顾瑾年怕她再受凉,盯着顾瑾琼又喂了几日的汤药稳固,方点头允准了她书斋上课。
顾瑾琼有些忐忑,她许久没有上过了,更何况……
书斋还有个李锦虞在。
顾瑾琼驻足,看着面前雪白的马头墙,一旁挨个罗列的竹林,偶尔有几株石榴探出来,露出红红火火的气象,以及那道青石砖平坦铺就,一路直达的碧山书院,一时心下有几许怅然。
她看的出神,浑然不觉身后有人靠近。
直到被人重重拍了一肩,“瑾琼。”
顾瑾琼才猛地回过头,迎上李锦虞那张笑脸。
“你站着干嘛?不怕迟到遭张娘子打手掌?”
亲昵的语气,嬉笑的态度,像是一把利剑,穿过万千时光,越过每一个夜里的独泣,插得顾瑾琼心下骤然一疼。
前世,她就是这样。
用着这样的表情,告诉她,叫她走那条小径,然后碰到了陆琮!
她垂下眸,敛在袖笼里的指尖却像筛糠,不能控制的,颤抖着,“早……”
她的语气不算太好,有股子郁滞。
李锦虞听闻她前些日子大病一场,如今只当她大病初愈,稍为恍惚,“今日怎这般心不在焉的?竟答非所问。”
顾瑾琼抬眸,看着面前的少女。
她穿了件嵌金百宝的杭绸褙子,迎着晨曦,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目。
和前世一样,娇贵富丽,举手投足,言辞造句都带着让人臣服的意味。
只是今世,她不想再听任了。
顾瑾琼深吸一口气,“无事。”
她说罢就要抬步绕路而走。
李锦虞抢先一步拦住她,“你还在生我的气?”
顾瑾琼垂着眸,睫翼轻颤,“没有。”
李锦虞扬扬下颚,鼻孔朝天地轻哼了一声,“那你不等我一起进去?你就是生气了。”
她见到顾瑾琼抿着唇,微凝重的面色,有些放软了态度,“我母亲也不是真的讨厌你,她只是厌恶那李氏母子,这才说了那样难听的话。”
李氏母子?
难听的话?
顾瑾琼眸子微微闪烁,这才想起,前世在寺庙,自己因替李氏求情遭了责罚,李锦虞的母亲程氏便不掩鄙夷地要李锦虞与自己断绝来往,当心沾了晦气.……
原来,她以为自己是耿介着这事。
不过,便就让她以为自己是为这事不搭理她吧。
顾瑾琼想着,抿唇,两个浅浅的梨涡在脸上漾起不大真切的笑意。
“哪有气不气的,只是记着那日你母亲叫你莫要与我往来,恐损了你的名誉。”
顾瑾琼大病初愈,面色不甚红润,加上弱不胜衣的身姿,衬得那话愈发叫人心怜。
“既然话已至此,你又何须拦着我不放,惹得你母亲不快?”
她叹了一声,语气轻悠悠的,却如落石重重砸进李锦虞的心里,“日后你我二人还是少来往为好。”
李锦虞怔住,讷讷看着她敛起禁步,径直入了学堂,心中顿觉委屈,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我都道歉了,你怎么还计较啊!小肚鸡肠!”
她不消停,顾瑾琼却打定了主意不理她,垂着眸,安安静静地坐在了书桌上。
李锦虞不喜欢她这样,眼底夹缠着愤怒和困惑,“你这样子是要和我绝交了?”
绝交这词,太孩子气。
还未及笄的李锦虞也绝不知道,对于那些大人来说,不相来往都是在俯首皆是的冷漠,与言辞之间的疏离上。
顾瑾琼抿着唇,弯出浅浅的笑,带着若有若无的讽意。
李锦虞见状,眸色微烁,隔着一个过道,觑了一眼前面讲课的张娘子,压低了声问。
“你倒是说说清楚,到底是在生我娘的气还是我?你要是怨我,我可委屈,难不成还是我教唆我娘那样讲的?”
目之所及的是一双青莲福纹的绣花鞋。
李锦虞心尖一颤,缓缓抬头,对上张娘子那双显而易见冷色的眸,“张,张先生……”
张娘子冷哂着,“锦虞在底下说什么,这般欢,不如与我说说?”娘子手里拿着书卷,眼中隐约可见冷色。
李锦虞垂头丧气站起身,她平素纵是性子娇纵,却也断然不敢在娘子跟前耍脾气。
手心挨上两个板子事小,这要是传到外头去,跌了家门脸面事大。
“你且同我说说崔嵬枝干郊原古下一句是什么?”
张娘子那双目笔直看过来,宛如火燎,灼得李锦虞面红耳赤,半晌才憋出一句。
“学子不知。”
张娘子清瘦的脸上没有表情,只叫她伸出手来,临到要打却忽然侧过头看向顾瑾琼。
“方才瑾琼你听她说,想必是会的,你且道道这崔嵬枝干郊原古的下句?”
顾瑾琼从位子上起身,恭敬地福礼,“窈窕丹青户牖空。”
她的不卑不亢,从容有度惹得张娘子深看了她一眼,也不颔首,只是又问了她,《孟母断织》《卧冰求鲤》。
顾瑾琼前世早已读得烂熟,回答起来自然流畅。
如此下来,张娘子那板着的脸和柔了些,点着头笑,“倒算勤勉,坐下罢。”
随即转过身,狠狠打了李锦虞几下,“你们一向交好,处得似亲姊妹般,这学业倒不尽相同。”
李锦虞捂着酸疼的手掌,听着讽刺,耷拉着嘴,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
顾瑾琼原以为张娘子这番捧高踩低,会惹得李锦虞心存不满。
没曾想一下课,李锦虞就追着她问:“你这些时日在家中,怎没落下功课?”
顾瑾琼从来不知道李锦虞可以像狗皮膏药似的,这么黏着自己。
她有些不耐烦,“那自是我在家中自己读了一遍。”
李锦虞皱着眉,迟疑地问:“这是《烈女传》里的内容,那么多,你生病的时候,都挑灯夜战的吗?”
顾瑾琼点了点头,“我生着病,不能出去,为了解闷,就天天看那个呗。”
李锦虞看出她的敷衍,拧着帕子有些委屈,“不过是我娘的过错,如今你倒算到我头上来了!大病一场回来就换了个人似的……”
迈出的步顿了顿。
顾瑾琼垂下眸,察觉到一旁秋环担忧地望过来,沉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抬脚,便听得一清朗的声,顺着风迢迢度过来。
“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