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李逵便是因此题解不出来,才与解元失之交臂,只中了个举人。
乡试还未开始,为何莫宸衍就这样告诉了陆琮。
莫不是泄题?
不对。
陆琮早便是解元,根本不需要这样的题目。
所以,这算是,不小心说中的?
顾瑾琼眸色微烁,丝毫未察觉她的目光有多么笔直,笔直得如同锋利的芒。
惹得莫宸衍侧盼,眸子轻黯。
陆琮陷在谜题中,尤然不觉,只作揖请示:“禀夫子,学生,愚钝,不知如何作。”
莫宸衍收回目,看向他,“你该是不知。”
莫宸衍那双微睐长眸夹着几许深冷,“今日不过学堂无课,你便同子弟前去赏花游玩,不见得半分爱学之心。”
“旁人识文断字,心下念的是传不习乎,却未见你半分觉悟。”
他甚少这般严厉,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陆琮悉知莫宸衍应是生气了,若是只在陆家子弟面前也就罢了,可现今顾瑾琼也在此。
陆琮只觉难堪,更生了气性,“夫子此言差矣,文武尚且有张有弛,更有道民亦劳止,汔可小康。贵有恒何必三更眠五更起。”
莫宸衍冷笑,“学得倒是有些长进,只是你忘了,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
莫宸衍微顿,眸子瞥了一瞬,又道:“你若不能抱朴守拙,不懂得地厚不如德厚,那我觉得,你这解元拿得名不副实,便是日后进了殿试,博得圣上青睐,我也会参谏一二,免得你日后官大权大,忘了本心。”
一石激起千层浪,惹得周遭人纷纷倒吸冷气,郭氏更是脚步一顿,心头又惊又骇。
她本听说族学没了课,一直没等到陆琮回来,想着来这边找。
没曾想竟听到莫首辅竟这般严厉训诫大郎。
郭氏按捺住波涛滚涌的心,慌忙走上去,“莫大人。”
记忆中尖利刺耳的声音响起,带着铺天盖地的责骂,惊得顾瑾琼脸色陡白。
李林虞就在她身旁,感受着她冰凉的手指,低声问了句,“瑾琼,你怎么了?”
小小的一声,细弱蚊蝇,却落到了郭氏的耳朵里,她横眼过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四房的琼姐儿也在,你不出声,我倒是没注意你。”
郭氏已不是头一次这般暗中掺讥。
前世顾瑾琼已经领教过了,并不觉得多拂面,是故,深吸了口气,将心中的惶恐压下,然后,规规矩矩地由着郭氏的话头福身。
“大太太好,方才赫于莫先生威严,一时忘了见礼。”
她拿莫宸衍来做幌子,让郭氏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只能转过眸,朝着陆琮狠狠训斥,“方才过来,我也听得一二。其它我不想说些什么,只说你今日偷玩这事,明明做得不对,却顶撞莫大人,是谁教的你目无尊长的?”
顾瑾琼感受到郭氏扫来若有若无的视线,心中只觉得好笑。
难不成,郭氏觉得是她教的?
她何德何能!
她深想着,面目不经意露出轻哂,看得郭氏心头火燎,当即看过来,讽刺一笑,“也是嘉志贪玩,不懂礼数,闹得四小姐跟着一起,也这般没个好看相!”
顾瑾琼气得浑身打颤。
她不得不承认,郭氏真有一副好嘴,说出的话,气不死人,也能让人气得半死。
顾瑾琼深吸一口气,恭恭敬敬地朝郭氏笑道:“大太太不必自觉心愧,其实并不关大爷的事,原是教我们书的娘子犯了头疼,临时没了课,我又想着近来功课准备得足够,便来这处赏赏景致。”
她说得客气。
但言外之意听得郭氏心头发堵,顾瑾琼这话什么意思?是说她比嘉志更懂得轻重之分?
一个外戚女子,不过是被四房潘老太太宠着罢了。
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能和解元的嘉志比?
她连那个李逵都不如!
郭氏气笑,“你既如此说,想必四书五经,样样精通,方才莫先生所说的道德经,你更应熟稔于心才是。”
这话说得极好。
顾瑾琼若是不会,岂不是自认自己方才说大话,且没得道德?
若是会,那便拿出真功夫,听听你的见解。
这换作前世,顾瑾琼可能只会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但今世不同,她早决定了要和前世那个懦弱胆小的自己告别,所以她不会退缩。
顾瑾琼定下心,卷翘的长睫掀起凛凛又自信的芒,“方才莫先生所说的题,瑾琼倒是知晓一二,也不知对不对。”
她福身,嘴角挂起轻笑,“依我拙见,其解题不外乎‘富不骄,贵能降’,也就是重担者必要德高望重,德才兼备,此为出色。然有德无能,此作中才,有能无德,此为庸才。凡成大器者谦逊下士,以礼待人方能服众。”
她侃侃而谈,自信从容的模样,明媚热烈,宛如骄阳,在莫宸衍眼底灼灼生华。
郭氏却觉得一派胡言,嘉志都解不出的题,顾瑾琼一介女子怎能解得出来?
想来是胡言乱语,叫人看笑话!
郭氏正要嗤笑。
不妨一旁莫宸衍开了口,“四姑娘真知灼见,只可惜生了一副女儿身,若是男儿身……”
后话在他遗憾的摇头中散尽。
但任谁都能听出,顾瑾琼说对了,并且非常好。
顾瑾琼听着只觉得羞赧,她不过是复述前世李逵跟她说的解题罢了,自己哪有那么多文采。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作礼,“莫先生谬赞了,只是我胡诌罢了。”
陆琮听着恨不得挖个地洞来钻。
四妹妹胡诌都能让莫先生如此大为赞叹,而他跟着莫先生经年了,从来没有听到莫先生这般夸赞自己……
莫宸衍看了陆琮一眼,这才对顾瑾琼一笑,道:“四姑娘不必谦虚,也不必谈什么胡诌,我看四姑娘的言谈举止,也一如方才解题所说‘富不骄,贵能降’,十分谦逊得体。”
顾瑾琼一怔,看向他,迎着天光,莫宸衍那张天颜似的面容露出冲淡平和的笑意,“只是自古境随心转,本就是大难之法,也唯愿四姑娘秉承本心,做到不是风动,帆动,而是仁者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