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薇拿着存折,使劲地翻找脑海中她跟赵逸然的交集,都是非常普通的碰面,在家里,在学校,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赵逸然是在她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来到老洋楼区的,那天她正在花园里晒太阳,忽然就看到隔壁的赵家多了一个小男孩。她后来才知道,他叫赵逸然,比她小两岁,是赵老板在外面生的私生子,现在被带回来了。
赵老板长得很普通,个子也矮小,做玻璃起家的,是窗户上那种玻璃,因为他胖乎乎的,人们都管他叫赵三胖。
可是赵逸然却很漂亮,跟他爸赵三胖一点都不像,每次看到云薇,他都是乖乖地叫她“薇薇姐”,这就是佟薇对赵逸然最初的印象。
整个小学时期他们都没有什么交集,毕竟他比她低了两级,接触不到。后来初中的时候,她升入市一中,而赵逸然却去了市艺术学校学习中国舞,他们就更没有交集了。
她只知道赵逸然跳舞很好,好几次都在学校排演的舞剧里担当主舞,在整个江州市小有名气。后来,又被一个很有名的导演选中,参演了一部电影,那部电影佟薇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好像评价还不错,周围的邻居都预感这个小男孩将来一定会飞黄腾达。
可是,就在电影上映一年后,12岁的赵逸然突然遭遇车祸,瘫痪了。虽然经过治疗,只是瘸了腿,但是再也不能跳舞了。好多人都很惋惜,觉得这是天妒英才,这才是他名气最盛的时候,成为老洋楼区家家户户的谈资。
自此之后,赵逸然也就不去上学了,整天就是躲在赵家二楼的房间里。佟薇有时候能看到他转着轮椅坐在二楼的窗户边晒太阳,就像她离开佟家的那天看到的一样。
“薇薇,这个赵逸然是谁啊?怎么会给你那么多钱啊?”云易开口打断了佟薇的思绪。
“是邻居家的一个弟弟,”佟薇答道,“爸,我得把存折还给他。”
“对,不能拿别人的钱。”云易也支持佟薇的决定。
......
既然打定了主意,佟薇便来到老洋楼区,她径直走过佟家,来到赵家门前按下门铃。赵家的保姆是认得佟薇的,一下子就打开了大门。
“我找赵逸然。”佟薇开门见山地表述此行的目的。
保姆闻言一愣,奇怪又诧异地看着佟薇,再三确认:“你找他?”
“嗯”
“我帮你去问问,你等一下哦。”
“好。”
佟薇当然知道保姆刚才为什么失态,赵逸然瘸腿以后几乎跟外界完全不联系,所以保姆才会对她的到来感到那么诧异。
没过一会儿,保姆就从楼上下来了,邀请佟薇上去。佟薇也不多话,径直上了楼。
屋里,赵逸然坐在轮椅上,一脸平静地看着前来的佟薇。他的脸色很白,可能是不出门的缘故,显得很虚弱,头发也很长,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是依然很漂亮,眉眼精致。
“薇薇姐”赵逸然看到佟薇,主动打起招呼。
佟薇走到赵逸然面前,把存折递给他:“逸然,谢谢你,可是我用不着。”
赵逸然并没有去接,开口道:“还是拿着吧,以备不时之需,算我借你的。”
“为什么要帮我?”我们并不熟,为什么要帮我收尸?为什么要替我上诉?佟薇有很多事情想问,可是上一世的事情现在都还没有发生,她根本没法去问。她使劲地盯着赵逸然的脸,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一丝丝答案。
可是赵逸然根本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我听到佟叔叔他们说的话了,他们不想让你改户口,想拖着你,等你们的钱用光了,住不起招待所,就办不成了。”
这一点,佟薇其实已经知道了,但她还是向他道谢:“谢谢你,钱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
说着,佟薇突然蹲了下来,与赵逸然面对面,她注视着他的眼睛,继续发问:“可是,你还没说为什么要帮我?”
赵逸然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眼神一下子慌乱了起来,眼看着佟薇的脸近在眼前,他刷地低下头,试图不去看她,来隐藏自己的真实用心。
可是就在他慌乱的那一下,佟薇已经知道了,这个少年人喜欢她,她分明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羞涩与慌张,那是一个少年人还来不及掩饰的爱意。
‘原来他那么早就喜欢我了’,佟薇很是心惊,原来在她那么不堪的上一世里,竟然还有人真心对她。
忽然,赵逸然开口了:“我羡慕你,佩服你敢离开佟家,你们都知道我是私生子,但你们不知道其实我并不想回来的,可是妈妈已经...我只能回来。我想长大,想变得优秀,这样我就能够离开这里了,可是......”赵逸然欲言又止,“我走不了了,所以我帮你,想让你成功。”
真的是这样吗?仅仅只是这样吗?这不能解释为什么上一世他会帮她收尸,要知道一个腐烂的尸体不是谁都敢去碰的,除非是他对她的爱太深,令他足以对抗身体本能的不适。
“谢谢你...”谢谢你的喜欢,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坏,佟薇郑重地对赵逸然说。
“我会改好户口的,但我不需要你的钱,我有办法解决。”
赵逸然听到她不肯收钱,着急地抬起头来劝说道:“不,你不要拒绝,这个钱是我以前比赛得的,不是赵家的钱,你去乡下会很难的,多拿点钱总不是坏事。”
佟薇一瞬间笑了,这个少年人妄图隐藏对她的爱意,却不想他对她那过分的关心早就泄露了他的秘密。
“你的腿现在还会痛吗?”佟薇忽然问道。
“???”赵逸然被她突然的关心问懵了,结结巴巴道:“不会,没有什么感觉。”
“你也能够离开这里的,如果你不喜欢,”佟薇说道“你今天不是还走到小旅馆去了吗?其实只要你想,你是可以离开这里的。”
“嗯。”良久,赵逸然答道。
“一切都会变好的。”佟薇看着这个少年人,她希望他不要像上一世那样离群索居、郁郁寡欢,她希望他虽然不能像从前那么光彩夺目,至少还能收获普通人的快乐。
“嗯”赵逸然点点头,用满是希翼的眼光看着佟薇,“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会的!”佟薇答应道,会的,他们一定会再见的,这个人上一世对她有恩,她会帮他的。
......
江州市电视台的大门口。
“小姑娘,你要做什么啊?”门卫大叔拦住佟薇。
“大叔,我找新闻部的记者余敏,您能帮我叫她出来吗?我叫佟薇。”
余敏是目前江州市小有名气的一个年轻记者,一头长发,人美声甜,跑了不少轰动江州市的民生新闻,现在主持一档《民生30分钟》的节目,非常受欢迎。
佟薇以前在少年宫被她采访过,她相信余敏应该还记得她。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余敏就从电视大楼里走了出来。
“余姐姐,想不想报道一个轰动全国的大新闻啊?”佟薇开门见山。
余敏很讶异:“怎么,你知道什么了?说来听听?”
“我说给你听是可以的,但是如果你要报道的话,可是要给我新闻费的,怎么样?肯不肯?”佟薇决定先讲清楚价钱。
“如果真的是能够轰动全国的新闻,我当然愿意给啊,最近台里全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缺大新闻了。”
“好,那你听我说,是这样的......”
......
90年代的人们并没有那么多的娱乐方式,除了打牌、打麻将以外,看电视就是人们最喜欢做的事情,条件好的家庭一般都会配备一台电视机,往往这台电视机前还会聚集一个社区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大家都会准点收看电视节目。
1993年7月15日的这一天,在新闻联播之后,江州市电视台播放的《民生30分钟》一经播出,立刻引起了全城讨论。
因为它播放的居然是一则错换人生14年的新闻,完全不一样的两户人家因为一次意外,不小心交换了女儿,直到14年后的今天才发现真相。
那个一直在城市长大,过着锦衣玉食生活的小姑娘居然是乡下农民的女儿,而真正的千金小姐却一直在农村。
佟薇毫不避讳地出现在了电视节目中,还展示了亲子鉴定报告的结论,她并没有让云易接受采访,电视节目中云易出现的画面里,他的脸也被打上了马赛克,观众虽然看不到他的长相,但是从他的衣着、形态一下子就能看出这个男人很穷的事实。
这么多观众里当然有认识佟薇的,知道她是景华食品厂老板的独生女,而她曾经在少年宫接受过采访,许多江州人对这个优秀的小姑娘是有印象的。
景华食品厂啊,一个立足江州,辐射大半个江南地区的食品厂啊,他们生产的奶糖、酥心糖、夹心饼干以及各色冰淇淋可都是家家户户都非常熟悉的产品,人们全都知道,这佟家可是江州数一数二的富裕人家啊,没想到这件新闻的当事人居然就是景华食品厂的老板一家。
“这是一次意外,是老天爷开的一场玩笑,其实两家人都受到了伤害,不过幸好现在真相大白了,”电视机里的佟薇面带微笑在接受采访,“我会回乡下,跟我的亲生父亲一起生活,我是农民的孩子,回乡下是理所应当的,本就不该占着别人的位置。养育之恩我以后会还的,我希望户口能尽快地改过来,我也想早点回去祭拜我的亲生母亲......”
短短的30分钟节目,一下子就播完了,守在电视机前的观众却意犹未尽,这简直就是电视剧里才有的情节啊,没想到会在现实中上演。
“景华食品厂的老板多有钱啊,没想到居然是帮别人养孩子,自己亲生的孩子反倒在乡下长大,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肯定没电视上这个孩子优秀。”市民津津乐道地谈论着新闻。
“对啊,在乡下能有什么条件培养啊,能吃饱饭就不错了。”
“电视上的小姑娘也是有骨气的,知道自己不是人家亲生的以后就要跟亲生爸爸回乡下,真有魄力啊。”
“那哪是魄力啊,肯定是原来的老板爸爸不愿意继续养了,没办法,只好跟亲爸走了。”
“不可能,养了14年,就是养只狗也有感情了。食品厂老板这么有钱肯定也不介意多养一个女儿,还是这个小姑娘厉害,不嫌弃农民,要跟亲爸爸走。”
......
如佟薇所料,这个新闻一经播出立刻引起江州人民的热烈讨论,没过多久就发酵到周边的城市,甚至沪市的电视台都转播了这条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