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天,冰封大地。
她被从门缝处吹进来的冷风冻醒,入眼的依旧是那雕琢华丽的海棠木床顶,桃桃未吹灭的灯烛,微弱地亮在幽暗中,即使刺骨的寒冷卷袭全身触感真实,可还是觉得这是一场梦。
裹上大氅起身推开门扉,暮色和雪花使空气变得混混沌沌,半月前,她还是援助农民工讨要工资义正言辞的律师,可一眨眼,就成了这个十四岁的宰相之女沈长书。
桃桃说,宰相亡故后,她总是会出去走走,天越来越冷了,路上也总是会堆雪,那日正巧桃桃去采购,她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晕厥在雪地里了。
大夫诊断后说是家父离世,她伤心过度又受了风寒才把一切给忘记了,用心调理便可痊愈。
这时,侧房传来了推门的声响,桃桃只穿着亵衣面色担忧的跑了过来道:“小姐,大夫不是说了不能吹冷风,您怎么又出来了。”
“我想着出来走动走动,说不定也就想起来了。”
据她看来,桃桃算得上是忠仆,宰相生前是殚诚毕虑,敢于觐见、一心为朝廷报效的忠臣,所以也得罪了不少宦官奸臣,在作古后,二夫人三夫人怕受到报复连夜搜刮财产跑了,丫鬟家丁也散的差不多,只留下从小伺候她长大的桃桃以及看门的范厮役。
桃桃拿出这些年来攒下的月钱,才勉强维持得了他们的生计。
而范厮役已经年过半百,昔时得到宰相的照拂便一直留在了宰相府,他的脸又红又皱的,可每当瞧见沈长书时,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满脸的皱纹都绽开了,很是慈蔼。
“小姐先回屋歇息,待晌午时天气暖和些,桃桃再陪小姐出去散散心。”
“好。”沈长书温柔的答应,脸上出奇的平静,心底却从未想过要留在这里,她有太多太多她无法割舍的,亲人,朋友,她不属于这个的地方。
她也曾不经意的从桃桃口中套出昏厥的地方,在小憩一会后,见桃桃不在房间,便穿好衣裳披上大氅,撑着油纸伞走了出去,路上百姓看她的眼神皆是惧怕,厌恶,避而远之。
雨雪霏霏,气候干冷,伴随着冷风吹打在沈长书娇小的身躯上,她下意识的裹紧大氅,看着长而悠远的官道,眼神坚定的往前走去。
很快,沈长书就到了桃桃口中的那颗大榕树下,粗壮挺拔的树干屹立在她身前,那层层叠叠的枝干遮天蔽日,不过上面满是积雪,异常雅静,莫名陇上了一股苍凉的味道。
她从这处而来,定有她回去的出路,一手撑着伞,一手去刨雪。
很久很久,沈长书额头渗透出细汗,她扔下油纸伞,双手去刨。可那风雪越来越大,刮在她脸上刺骨的疼,手已被冻得青紫,可是底下,除了泥泞便再无其他。
委屈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
沈长书后仰倒在雪地里,喘息声十分粗重,看着满天飘零的雪花砸在她的身上,面上,眼睛里,混着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她好像掉进冰窟窿里,从头冷倒脚,万念俱灰。
蓦然,一串轻轻的脚步声由远至近,递入耳中浅得沈长书恍惚是以为自己听错了:“要我帮姑娘一把吗?”
大抵是下雪的缘故,那人声音都染上了清清冷冷,沈长书还没有听过谁的声音这样的清寒入骨,想要起身,却发觉她的腿都冻僵了:“恩。”她没有多言。
脚步声再次靠近,沈长书这才看清了男人的面容,四目相对,她却下意识有了期盼。
男人撑着伞俯瞰着她,弱冠年华模样,一头秀丽的黑发高高束起,穿着一袭绣着暗色花纹的玄色长袍,清秀的面庞上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却满是冷漠,即使静静的站在那里,也给人一种高贵清华的感觉。
只见男人伸出右臂将沈长书腰肢揽住从雪地里捞出,她下意识的勾着男人的脖颈,咻然一阵,勉强定神时,男人的手已经落至她腿部的关节处,而她已经坐在了男人的强健有力臂膀上。
沈长书听见了男人有力的心跳声,他的怀抱也渐渐升温。
男人撑着油纸伞抱着沈长书,往宰相府走去。
沈长书正想他是不是认识她的时候,耳畔蓦然传来了他低沉的声音:“躺在雪地里很好玩?”
“啊?”
她被问得不知所以然,转头看向他,他俊美无铸的脸贴的极近,沈长书只觉心脏砰砰直跳,温热的呼吸喷在男人的脸颊上,男人俊眉一蹙看向沈长书,沈长书连忙屏住呼吸撇过头去:“不……不是很好玩,我手冻得很疼……”
在沈长书尴尬之余,男人停了下来,耳畔也传来了桃桃熟稔的声音:“小姐,小姐您哪去了,可急死桃桃了!”
只见桃桃慌忙地上前对男人行礼道:“奴婢见过长亲王。”
男人放下沈长书,低低的道:“以后别四处乱跑,安心的在宰相府活着。”
沈长书不理解他的意思,回过神来他已经走远。
“小姐,您真的担心死桃桃了!”耳畔再次想起桃桃的声音。
沈长书胡乱的“恩”算是回应了桃桃,掩去内心暗暗的失落。
他就这样走了?
而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失落?
桃桃将沈长书扶进屋,燃了炉子给她烤烤冻僵的身体,她喝着热茶,斟酌了许久,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桃桃,刚才那人是长亲王?他叫什么名字?”
桃桃面色有纠结,支支吾吾的说道:“小姐长……长亲王温伯渊是和您有婚约在身的……”
“温伯渊,伯渊,是个好听的名字。”沈长书摸着下巴,嘴角不自觉的勾起,可转瞬间眉头紧皱:“婚约?”
“是,本来这时候小姐应该都嫁过去了,没想到宰相离……离世,小姐要守孝三年,就……就耽搁了。”桃桃说得隐晦:“小姐还是别和长亲王来往,待三年后,谁也忘了此事,也……也就罢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