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坛子端来,冒着气泡的液体让两人瞪大眼睛。
“敢问,可有银酒杯?”孙户官半晌才开口问。
里长则更直接:“这酒莫不是有毒吧?”
“毒?活见鬼了……里长大人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五十有八算是白活了,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喝到的!”
章术士端起杯一饮而尽。
“请——”沈易安真诚道。
里长和孙户官不好推辞,尽管有疑惑,还是端杯品尝。
“哈——”一杯放下,里长长吁口气:“妙,实在是妙,没想到世间还有此物,跟这大盆鸡简直是绝配!”
孙户官虽想保持矜持,以显示自己的见多识广,然而品过后还是忍不住低声问:“这莫不是贡品?大内若知道会不会招来祸事?这水中何来的泡泡?为何……”
章术士忙不迭回应:“何来祸事?此乃瑶池仙饮!梦继先生绝非常人,贫道可以作证,此饮都是先生亲自酿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贡品不过凡间物,此饮只可天宫有!村子里的娃跟着先生读书有福了,将来都要成仙童……”
沈易安谦卑道:“不过一些小伎俩,见笑见笑。说到读书,日后这些娃有机会参加科举,不负十载寒窗苦读才是我的福气。孤村到晓犹灯火,知有人家夜读书,说的就是即便穷乡僻壤也要好好读书。”
孙户官目光还久久停留在酒杯上,难以置信道:“妙,妙哉!敢问梦继二字可有典故?”
沈易安笑答:“梦继是义父赠与的小字,父亲让我谨记义父一生高风亮节,豁达无私。”
“那你义父又是何许人?”
沈易安含笑片刻,答:“与我沈家同是钱塘籍,本是有远亲的父辈,字存中,号润州梦溪丈人。”
孙户官早年也是科举之人,思量片刻恍然大悟:“竟然是他!哈哈哈……这样看来竟然都合情合理了。”
里长和章术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追问孙户官却也不见回答便只顾着吃吃喝喝了。
格瓦斯喝光后,又开了一坛梨花酿,菜尽酒酣,孙户官喝多了些,一会儿要跟沈易安拜把子,一会儿又要泼墨挥毫,甚至还骂了几句不该说的;
里长和章术士对于孙户官口中的“元祐”“新党”什么并不了解,只知道盆里的鸡腚都不知被谁悄悄拣去吃了。
好不容易把孙户官哄睡,沈易安也稍事休息。
日落时分,收到消息的开封府衙竟派来一个刘姓捕头和两个捕快,让孙户官喜出望外。
沈易安又是招待一番,三人只听说“瑶池仙饮”却未品到,不禁有些遗憾
吃吃喝喝后,又在沈易安的指导下玩了好半天单双杠,好不容易挨到后半夜,几人便提前到沈令如墓旁躲了起来。
三更时刻,有火光由远及近,细细簌簌一阵后,只见沈令品和他大儿子沈易宾来到墓前。
两人先点了两只蜡烛,掏出些纸钱燃烧。
朦胧的月光下,沈令品对着墓碑叨叨:
“大哥你行行好,千万记得把文书带给阎王爷,敢紧把小侄接进去,整日在外游荡孤苦伶仃怪可怜的,咱沈家人不能当孤魂野鬼……”
“大哥,我一时糊涂,我知错了,可是错已酿成……明儿我就带人来修葺衣冠冢,让你爷俩以后方便一起说说话。”
“等过完年,我再给你们爷俩各配个阴婚……在那边也要开枝散叶……”
沈易宾并不相信父亲白日所见,此时便漫不经心地弄着火烛:“跟这死老头子有什么好说的?爹你定是自己吓自己,世上哪有鬼,倒是买疯狗的五贯钱你还没给我呢。”
呦,猪队友,实力坑爹。
可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怀疑我鬼的身份?
我可是有备而来。
沈易安披着白羊皮斗篷、披散头发,从一旁悄无声息地钻出来,凑到沈令品耳边道:“二叔啊,文书写好了?”
沈令品虽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吓的瘫倒在地:“好……好了……这、这就给你爹……烧去……”
沈易宾不动声色,斜望沈易安,看到地上影子后,便不慌不忙地起身,朝沈易安过来。
两人一进一退,缓步移动。
沈易安微笑着,以玉笛摩挲着身上的羊皮;沈易宾以为他说中了,邪笑着一步步将沈易安逼近烛光以外的角落,眼神与那日疯狗无异。
唰——唰——
噼——啪——
夜色浓重的地方,沈易宾忽然收住脚步。
什么在闪烁?
噼噼啪啪的声音又从何而来?
眼睛花了?
沈易安依旧以玉笛摩擦干燥的羊毛和丝绸长衫,一下一下,有条不紊;举手抬足瞬间,花火明灭,噼啪作响。
“哥哥,看什么呢?鬼火没见过吗?好看吗?”
“鬼……鬼火……”沈易宾颤抖着重复,伸手指向沈易安。
呵呵,这可是你自己伸爪子过来的。
“对呀哥哥,要一起玩鬼火吗?可好玩了,呵呵……”
沈易安伸出刚摩擦过的玉笛,轻触在沈易宾指尖。
静电瞬间电压可达两千到三千伏,虽然对人体没有伤害,痛感还是会有的。
“啊!”沈易宾感觉手指被咬了下,下意识缩手回来。
“呀,哥哥你不喜欢?”沈易安继续摩擦。
唰——唰——
噼——啪——
“鬼……鬼……真的有鬼!”惊吓过度的沈易宾大叫着后退,慌乱中被沈令品拉到沈令如的碑前,强行押着磕起头来。
越是不信,在事实面前就越容易崩溃。
沈易安再次出现在二人跟前,戏谑道:“啊呀,我又不想去阴曹地府了,不如二叔你先念给我听听……好听我就走……”
“好、好……吾……兄令如,见字……如……面,今……”
沈令品浑身筛糠地读着信,一旁的沈易宾已然乱了神智,嘴里念叨着“鬼火”,“咬人了”痛哭流涕。
这就是典型的不见棺材不落泪。
见这令人愉快的一幕,沈易安已然失去耐心,朝二人俯下身去,“啊”地大喝了一声,随后从沈令品怀中将文书抢来。
这时,众人也一拥而上,将二人摁倒在地。
“救我……救我……有鬼,我侄子变成鬼了……”父子俩哭做一团,沈令品牢牢抱住刘捕头的大腿求救,甩都甩不掉。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里长摇着头拿出绳子。
沈令品亲手所写的文书上清楚地写明自己害人过程,而后面“敬请阴官老爷高抬贵手”“金银牛马悉数奉上”之类对地府的奉承,竟然比正文还多。
沈易安拱手给几人道谢,刘捕头忙着捆绑二人,简单点头应付;捕快更是头也不抬,偶尔抬眼与沈易安目光遇上,随即就惊恐地挪开目光。
“活见鬼了……”章术士上下打量沈易安,低声嘟囔,沈易安稍有靠近,他就后退。
众人决议一同离去,任凭沈易安如何请他们回去喝杯热茶,都没人应下。
目送大伙儿离开,沈易安紧了紧皮毛一体的斗篷,无奈地笑了下。
但凡有个初中文凭,也不至于怕成这样啊。